暗黑料理奇遇记
2017-12-29小宽
“你要做好心理准备。”畅娃跟我说。
畅娃是四川吃货界食量惊人的女汉子,聊起吃喝可以平地扣餅,撒豆成兵,口吐莲花,拈花微笑。我摸了摸自己已经填充了62%的胃,想着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未竟事业,轻轻地说:我们—起上路吧。
我们的目标是:三哥田螺。
三哥田螺是成都暗黑料理界一盏气死风灯。十几年前,就说要拆迁要拆迁,一直到现在还屹立不倒,成为成都宵夜传奇。这里也见证了成都的暗黑文化史,—波又—波的夜游神到这里吃鬼饮食,每天凌晨到深夜,这里晃动着美好的肉体,香辣的田螺,摇摆的鱼,火爆的黄喉。一代人的青春与酒精挥洒在这片破旧的排档里。
我们到了,在街边露天的位子坐下,天气有点冷,地上有点泥,小田螺一大份,大田螺一小份,用牙签小心地挑着里面的肉。味道倒还不错,也没有想象中的惊艳。我们坐下来,聊着成都的旧时光,年轻时来成都去吃过的馆子早已关门,去过的酒吧也已不在,那些在酒桌上流浪的姑娘,早已经不知道流浪到何方。
每个地方都有这种鬼饮食的地方。多是街边排挡,路边摊,露天烧烤,做着做着就成了江湖上飘荡的传说。
北京也有。
十几年前的五哥烤翅,在胡同里的一个院子里,把自己做成了甲方,没环境,没服务,生意盈门,为了讨好老板,许多食客去吃饭还要带点礼物。点烤翅点双不点单,一次点够,再点挨骂。
几年前保利东门的老李烤串,深夜出摊,烟雾缭绕,这里明星美女出没,把豪车停在旁边,撸几个脏串,喝几杯啤酒,显得特别与民同乐。好吃吗?没觉得,就是凑个热闹。后来老李烤串搬到现在的地方,再也没有去过,再也没有跟老李蹭过红梅香烟。
几年前的望京小腰,老板叫眼镜,在望京桥旁边,也是露天摊,也是香车美女,成了一种景致,富二代与北京屌丝同场竞技,白富美与土肥圆同桌共饮,在这里没有阶级,开玛莎拉蒂的嚣张小伙也蹲在地上吃小腰。
在重庆,就是捍卫路上的姜鸭面。以前每次去重庆,都要在这里刷夜报到。姜鸭面需要一两一两地点,鸭肉多情,老姜稳重,面条偏硬,犹如人到中年的心肠。还要点火爆兔肚头、腰肝合炒、骨头汤,一个破败的大棚里,越夜越美,人头攒动,其间出没着重庆美女,都是大长腿,冬天也穿着短裙,这里是大蜜集中营,也是打望批发部。
前几天去重庆,再循着念想去姜鸭面,搬家了。搬到下面300米处的一个崭新门脸。名字也改了,黑漆的招牌,写着:慕儿姜鸭面。心里嘀咕着,见到三妹,这是姜鸭面掌柜的,三妹跟我说:刚搬下来八天,上面环境太差了,门面也不好,经常遭投诉,好不容易寻到一个地方,这里多敞亮,厨师还是以前的厨师,味道还是以前的味道,价格还是以前的价格。
我默默的吃了一碗面,心中有点惘然。味道似乎没有变,但是气场不对了,那种好脏好乱好快活的江湖况味从良上岸,就像给一个文物涂上了一层新油漆,那种市井的包浆不在了,以后来重庆也就少了个念想。
事实上,我也理解三妹的想法,谁不愿意在敞亮的地方开店呢?就像游客与专家总说北京胡同要好好保护,可是住在大杂院里的老百姓恨不得马上住上崭新带马桶有电梯的楼房。
与之相似的还有杭州的暗黑界的传奇胖大姐臭豆腐。以前就在杭州最繁华的地方摆摊设点,晚上11点正式接客,早一分钟都要等着。胖大姐一家三口,两口油锅,臭豆腐炸的精彩,一群时髦男女排队点了,随便找个地方蹲着吃。
我有一个朋友,跟胖大姐的儿子熟,带我去了,能有张桌子坐在旁边。小胖一边吆喝着“心急吃不了臭豆腐”,一边帮我们用小锅慢漫炸,香味传出去老远。后来这家店也搬到带顶子的门面里去了。据说开业第一天,成了杭州的新闻,各种直播,各种警察维持秩序,杭州吃货闻风而动,凑热闹也要吃一个臭豆腐,那感觉像是大年初一抢头香。不过这些也是过往传奇,胖大姐臭豆腐现在已经关门了。
这些在凌晨繁盛的小摊小店,构成了我们日常生活的B面,也是月之暗面。凌晨寻找鬼饮食的夜游神们,穿着趿拉板深夜觅食的小情侣们,像你我一样,只愿意无拘无束地吃吃喝喝,越是草根越是暗黑越有生命力。这些店往往实惠,有人间烟火与温暖,像是一个城市长在唇边的黑痣,不用美颜相机,不用加柔光,就是普通生活的底色。
有人问我去过那么多城市的暗黑料理,最喜欢哪一家?我在我深夜的记忆里检索了一下,定位在广东顺德的文华老友记。一家粥铺,每天晚上9:50开门,早一分钟都不营业,最新鲜的猪杂,做一份滚粥,烫熟了,囫囵吞下,那是一种人间热爱。
有一天晚上,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我一个人在文华老友记吃—煲猪杂粥,喝了几杯啤酒,周围人满为患,他们说着我听不懂的粤语,我混迹其间,觉得有点孤独,不知怎地,想着人间飘零的事情,一滴眼泪滑落,落进手边的粥里,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含混着喝下这口粥,一阵风吹过来,我看天上星斗满天,四处都是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