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围旅行
2017-12-29
每到六月,双年展在威尼斯开幕,奇数年艺术展,偶数年建筑展。主场固定两个,军械库和堡垒区花园自然不能错过,但这些年来印象更深的是外围展。
威尼斯双年展外围展的场地散布全城,比如年年必看的台湾馆,设在叹息桥背后那座阴森森的普里吉奥尼宫,白带监禁与死亡气息,明显有别于军械库内弥漫着油罐气味的中国馆和库外那座小院民舍感觉的港澳馆。威尼斯来得多了,知道有几处游客如蝗虫的重灾区,特别是圣马可广场和斯拉夫人河岸,我一般绕着走,谁叫台湾馆位置这么中心,紧挨总督府,只能硬着头皮挤进人潮。记得上上届艺术双年展(2013年),台湾馆主题叫“这不是一座台湾馆”,内容很乡土,有个许家維的作品讲述马祖离岛濒临灭绝的傩文化,包括影像、装置、文本(一个独幕剧本),形式不新,却很扎实。上一届艺术双年展(2015年)有个吴天章的作品“别说再见”,用面具、面膜的形式呼应成尼斯狂欢节,用制服和身体——往往是僵死的身体表现性幻想,闻得到很浓的闽台鬼文化痕迹,我看的时候恰是中元节前后,惊觉鬼月到了水都。
再比如,圣波罗广场有一条边是弯弯的弧线,多纳·布鲁萨宫的位置就在那道弧线还没开始弯曲的广场东北角,平日大门紧闭,逢双年展变成开放的展览空间。上届艺术双年展,多纳宫展出欧洲文化之都波兰弗罗茨瓦夫市主办的“流离失所”,提到“利沃夫一弗罗茨瓦夫一德累斯顿迁移轴心”,“二战”后乌克兰、波兰跟德国的国民交换是一份沉重的历史遗产,艺术无法清算历史,但可以评论。有个作品是用旧民房拆下来的门拼装成集装箱,门板来自东普鲁士、前自由港但泽、西里西亚这些波茨坦会议后割让波兰的德语地区。另一个多媒体录像装置,通过两个失去家园的老奶奶(分别来自近年发生战乱的乌克兰东部和“二战”后割给苏联的波兰东部)口述,试图用电脑作图为她们重绘失去的故居,而记忆和语言的不可靠也在这时暴露出来。
像这样的双年展外围展览往往比两个主展场更吸引我,场地是一大原因。多纳宫和普里吉奥尼宫都是很有气氛的场地,前音偏重哥特式装饰,有些角落布置成迷你花园,后者是文艺复兴样式建筑,大气但阴郁,甚至有可怖的感觉。
外围展的场所大都设在平日不对公众开放、旅游指南也不会介绍的旧贵族宅邸,光是入内看看这些几百年的老房子就很值得——展览都是免费的。记得2013年多纳宫的外围展起名“零号馆”(Pavilion 0),意在挑战“国家馆”概念,印象最深的是桑久保亮太的装置作品“十番感伤(点线面)”,探讨机械与人类感官的作用关系:一列玩具火车在小黑屋里行驶,车头灯照亮沿途景物,投影在白墙上,像皮影戏。我喜欢它朴素的思路(最简单的光学原理)和“旅行感”,一切按既定程序走,但又有令人意外之处,当火车走到尽头往回开时,速度陡然变快,之前的一切快速倒退,仿佛时光倒流,这时候我明白了题目中的“感伤”。
说到旅行感,看双年展的体验总是和真实的旅行经验交织在一起,像平行世界,像两个互相映射的参照系。前面说到的“流离失所”展勾起我重访弗罗茨瓦夫的兴趣,另一些展览则使我回想从前的旅行。比如去年建筑双年展的主题是“发自前线的报道”,我特地找到设在圣马可区马尼皮埃罗宫的塞浦路斯馆,不仅因为像塞浦路斯这种国土分裂的国家格外有“前线”感,还因为自己曾经为了写一篇“发自前线的报道”走过这个国家的南北两半。展览聚焦在北塞浦路斯城市法马古斯塔,虽然联合国停火线不穿过这个城市,但它仍然有强烈的分割感,1974年战争结束后希腊族整体迁出所留下的死城转变成土耳其军队的“飞地”,这种“飞地”在缓和时期如何发展、会不会使法马古斯塔变成又一个被分割的尼科西亚,是这个展览提出的主要问题。工作人员对我说,几乎没有中国人来看,我说因为去过南北塞浦路斯所以有兴趣,而且法马古斯塔同威尼斯很有关系(曾经是成尼斯海外殖民重镇),他听了很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