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亚洲行：重塑美国亚太安全和贸易战略

张业亮

11月3日至14日，美国总统特朗普对亚洲进行了为期12天的访问，先后出访了日本、韩国、中国等国，并出席了在越南岘港举行的第25届亚太经合组织（APEC）领导人非正式会议，以及在菲律宾举行的东盟峰会和东亚峰会。这是特朗普就任总统以来首次访问亚洲，也是他就任以来出访时间最长的一次，显示了特朗普对此次出访的高度重视。在朝鲜半岛局势日趋紧张、特朗普政府对朝政策和对外贸易战略尚不清晰并引起盟国疑虑的情况下，特朗普此行受到了国际社会的极大关注。

三大主题、三个目标

朝核问题、贸易问题和重新评估美国在亚洲地区的作用是特朗普亚洲之行的三大主题，贯穿于他此次出访的整个过程。特朗普出访前在白宫发表的电视讲话中说：“我将出访亚洲以推进美国的经济和国家安全优先事项。”

2017年11月13日，特朗普出席在菲律宾马尼拉举行的第31届东盟峰会。

朝核问题是特朗普此次出访关注的首要议题。特朗普在启程前称，朝核问题是他此次亚洲之行的“一个大的主题”，朝核问题“对美国和世界来说都是一个大问题，我们希望解决它。”近年来，朝鲜加速核导开发，将之作为应对日趋上升的美国军事威胁、保护朝鲜免受美国和其他敌对国家军事打击、防止美国颠覆其政权以及与美国讨价还价的筹码。为此，朝鲜把建立能打击到美国本土的洲际弹道导弹武库作为核导开发的主要目标。在核开发方面，朝鲜迄今进行了六次核试验，其中四次是金正恩上台后进行的。今年9月3日进行的第六次核试验，爆炸当量远远大于前几次核试验。如果像朝鲜所宣称的那样，第六次核试是氢弹试验，它将是朝鲜核开发道路上的一大里程碑。为形成对美有效的核威慑，2014年以来，朝鲜还加速导弹试验，特别是开发潜射和陆基公路移动导弹能力和各种中远程导弹。仅今年1～8月，朝鲜就进行了14次导弹试射。今年7月4日和28日进行的“火星-14”洲际弹道导弹试射，射程分别达到4163英里和6500英里，可以打到美国的阿拉斯加、夏威夷和西海岸一些城市，表明朝鲜的弹道导弹开发在技术和性能上取得巨大的突破，意味着朝鲜已经拥有与美国抗衡的核威慑能力。美国国防部官员和专家普遍认为，朝鲜能制造甚至更远的携带核弹头的洲际导弹只是一个时间问题。美国情报部门预计，朝鲜最早在2018年就可以部署一枚可靠的、携带核弹头的洲际弹道导弹，比原先的预计提早了两年。所有这些都加强了特朗普政府解决朝核问题的紧迫感，如何阻止朝鲜推进核武器计划、应对朝鲜日益增长的核导能力带来的威胁，成为摆在特朗普政府面前的一项紧迫课题。

特朗普就任后，把朝核问题作为美国目前面临的最紧迫的安全威胁之一和最重要的外交和安全议题之一，宣称“过去20年使朝鲜弃核的努力业已失败”，对朝“战略忍耐”的时代已经结束，要重新评估美国的对朝政策，决定对朝实施“最大压力加接触”的政策，寻求通过经济施压和外交途径阻止朝鲜核导开发。与此同时，特朗普政府又强调不排除对朝核设施实施军事打击的可能性。但美国这一系列施压活动不仅没有迫使朝鲜放弃核开发，反而使美朝关系进一步恶化。朝鲜半岛紧张局势螺旋式升级，引发了该地区国家对朝鲜半岛发生军事冲突的担忧。

特朗普政府内部对朝政策释放的混乱信号也使得亚太地区的领导人感到非常困惑。美韩、中美之间在半岛无核化问题上具有共同的利益，但在具体实现目标的措施和途径上存在分歧。因此，特朗普亚洲之行的首要目的就是强化与东亚国家的协调与合作，进一步加大对朝经济制裁和外交孤立，迫使朝鲜放弃核导开发，同时进一步阐明美国在朝核问题上的政策。

贸易问题是特朗普亚洲之行的另一主题，也是他与中日韩领导人会晤的主要议题。特朗普出访期间发推文称，“经济安全不仅仅与国家安全相关，经济安全就是国家安全，对美国国家实力十分重要。”

美国与亚洲主要国家的双边贸易存在巨额赤字。据美国商务部统计，近两年美国对日贸易赤字每年高达将近700亿美元;自美韩自由贸易协定签署以来，美对韩贸易赤字由132亿美元扩大到276亿美元;美中贸易赤字2016年高达3000亿美元，仅今年头10个月，中国对美贸易盈余就高达2230亿美元。特朗普认为，美国巨额的贸易赤字是亚洲国家不遵守“公平贸易”的规则而致，因此，特朗普此行的目的之一就是与亚洲贸易伙伴寻求签订新的贸易协定，改变双边贸易不平衡，推进美国的贸易利益。同时，特朗普还希望利用在越南和菲律宾出席APEC领导人非正式会议以及东亚峰会的机会，阐述了其对贸易政策的主张。

亚太地区是全球经济增长最快和最有活力的地区，寻求在亚太地区的主导权一直是美国政府的政策目标，但中国的快速崛起对美国的主导地位构成了严峻挑战。与奥巴马明确提出的“亚太再平衡”战略不同，特朗普当选后其亚太战略一直不够清晰，特朗普政府孤立主义的对外政策和退出《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等做法，引发了其亚太盟友的担忧，认为美国要从该地区脱身，对美国亚太政策的看法更加不确定。加之美国国务院和国防部负责亚太部门的关键岗位一直缺位，更加向外界透露出特朗普政府亚太政策的混乱。因此，澄清美国的亚太政策就成为特朗普此行的又一个重要任务。

安全和贸易战略初露端倪

围绕上述主题和目标，特朗普在12天的五国亚洲之行中展开了紧张的外交活动，美国的亚洲安全和贸易战略也初现端倪。

一是在朝核问题上，特朗普把朝核问题放在美国东亚安全的首位，努力构筑反对朝鲜核开发的“统一战线”（国际联盟）。

朝鲜试射洲际导弹和进行第六次核试验后，联合国安理会加强了对朝鲜的经济制裁，同时美国还单方面对帮助朝鲜核开发的国家、公司和个人进行制裁，希望把朝鲜拉回谈判桌。但是，国际社会和美国对朝的严厉制裁并没有迫使朝鲜放弃核项目，美国认为这是一些国家没有全面执行联合国制裁决议的结果。特朗普此次亚州之行最重要的目的就是在应对朝核威胁方面“形成一个更强大的共识”，“强化国际社会对抗朝鲜威胁的决心”。为此，特朗普在访问中一再强调朝鮮核导开发的“全球威胁”，要求亚洲国家对朝鲜施加经济压力。

特朗普要求东亚国家加大对朝经济制裁和外交孤立的做法贯穿在亚洲五国之行中。日本是特朗普此访的第一站。特朗普在与日本首相安倍的会谈中要求日本限制与朝鲜的贸易，同时要求日本扩大防务开支。安倍也把朝核问题视为日本面临的两大国家危机之一，他支持特朗普政府在朝核问题上的立场，同意加大对朝鲜的制裁，扩大防务开支。韩国处于美朝发生军事对抗风险的前沿，特朗普把韩国作为亚洲之行构筑反对朝鲜地区联盟的重要一站，在与韩国总统文在寅的会晤中，特朗普推动韩国向朝鲜施压。特朗普还在APEC领导人非正式会议上，呼吁更多的国家对朝鲜施加经济制裁和外交压力。在驻日美国空军基地发表的讲话中，特朗普还表示将与俄罗斯总统普京在APEC领导人非正式会议间隙会晤，希望俄罗斯在朝核问题上向朝施压。

二是在贸易问题上，将实施“美国优先”的贸易战略。

特朗普是在反全球化思潮冲击欧美、高呼“美国优先”的外交政策口号入主白宫的，打贸易牌对其赢得选举起了很大作用，反对多边自由贸易是他长期一贯的主张。特朗普在就任后的第三天，就签署了美国退出TPP的行政命令，他还曾一再威胁要退出《北美自由贸易协定》。在特朗普看来，美国签署的贸易协定不仅造成美国企业外流，增加失业，而且给美国带来巨额贸易赤字，因此，他鼓吹“公平贸易”“自由和互惠的贸易”，要求其他国家进一步对美国开放市场，以推进美国的经济利益。今年3月，特朗普在国会发表国情咨文时说，推动美国经济增长和就业需要“重视双边贸易而不是多边贸易谈判，并且在我们的目标没有达到时重新谈判和修订贸易协定。”在特朗普看来，美国从多边贸易主义脱身将使美国更加繁荣和安全。

APEC领导人非正式会议是特朗普在亚洲之行中出席的的首场会议。在APEC工商领导人会议上，特朗普在半个小时的时间里阐述了“美国优先”的贸易战略，发出了贸易保护主义的强烈信号。他一是重复其竞选时的老调，宣称将在对外贸易中“总是把美国优先放在首位”。二是反对多边贸易协定，极力主张签订一对一的双边贸易协定。特朗普宣称美国将不再加入大的、多边贸易协定，批评多边贸易协定“捆住了我们的手脚，交出了我们的主权，使有意义的强制实行变得实际上不可能”， 发誓将“积极捍卫美国在贸易政策上的主权”，与“遵守公平和互惠贸易原则的”单个国家签订双边协定。三是把“公平和互惠的贸易”作为新的贸易规则，打破“封闭市场、掠夺性的贸易做法、操纵货币、盗窃知识产权”等相关贸易行为。他指责一些贸易伙伴不按规则行事，在商业上造成了巨大的扭曲，威胁了国际贸易的基础，声称“不公平贸易削弱了我们大家”;并批评了世贸组织的贸易规则，称“美国一直受到世界贸易组织的不公平对待”。

特朗普在与安倍的会谈中，指责美日贸易“既不自由也不互惠”，要求与日本签订双边自由贸易协定。他把美韩自由贸易协定称为掠夺美国就业的一场“灾难”，在与韩国总统文在寅的会谈中要求就美韩自由贸易协定重新谈判。在中美贸易上，特朗普指责中国进行“不公平贸易”，要求中国“纠正”中国对美国商品的“壁垒”，对美国商品开放更多的市场，结束“窃取”美国的知识产权。

三是以“印太”为基础构筑亚太地缘政治经济新战略。

尽管特朗普政府已宣布退出TPP，但仍期望在该地区继续发挥领导作用。因此在此次访问中，除了强化美日、美韩同盟，“重申美国在该地区的义务”外，特朗普还在APEC领导人非正式会议的演說中，提出并大力倡导基于法治、私人企业和“贸易互惠”理念的“自由和开放的印太地区”的概念。“印太”作为一个地缘经济、地缘政治和地缘战略概念并非特朗普首创，特朗普此时提出有其政治、经济和地缘政治的考虑，其主要目的是扩大亚太地区的范围，把印度拉进来，以在贸易和地缘政治上制衡中国。

成果有限

特朗普亚洲行虽然受到各国隆重的接待，但其目标能否实现还有待观望。

首先，在朝核问题上，在朝鲜业已取得对美战略威慑能力的情况下，朝鲜是不会轻易放弃核导开发和核武器的。在特朗普访韩期间，朝鲜宣称，将拿起“核的宝贵的正义之剑”，再次重申了其强化核武器项目开发的决心。此外美韩、美中在实现朝鲜半岛无核化的路径和方法上也存在分歧。

其次，在贸易问题上，虽然美国企业与外国公司达成了3000多亿美元商务合同，但在缔结双边贸易协定以减少美国的贸易赤字方面，没有达成正式的协议或取得实际进展。在特朗普离开日本后，日本公开表示，日本无意与美国签订双边贸易协定。美韩重谈自由贸易协定的过程也将十分艰难。尤其重要的是，特朗普“美国优先”、反对多边贸易协定的贸易政策遭到众多亚太国家的反对。拥有21个成员的APEC领导人称，他们坚决反对保护主义和“所有的不公平贸易实践”，支持多边贸易协定和地区贸易协定。在特朗普宣布美国退出TPP后，其余11个成员国的贸易部长在此次APEC会议期间达成协议，决定在没有美国参与的情况下继续向前推进TPP进程。

在向外界阐述美国政府的亚太政策上，虽然特朗普期望通过亚洲之行宣示美国仍是亚洲的领导者，但众多迹象已表明，特朗普从多边贸易领导地位退出的“美国优先”在某种程度上让美国靠边站。正如美国《华盛顿邮报》的一篇评论所说，特朗普的“美国优先”越来越走向“美国形影相吊”，“美国将成为这个世界上增长最快和最有活力地区的一个越来越不重要的角色。”

（作者为清华大学中美关系研究中心学术委员会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