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太战略下的美印协调:尚难取得实质性进展
2017-12-28毛克疾
毛克疾
美国总统特朗普在今年8月公布的“新南亚政策”中重点强调了美印战略伙伴关系。10月18日美国国务卿蒂勒森在出访南亚之前,在华盛顿著名智库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发表题为《确定下一个世纪我们与印度的关系》的演讲,除了将“印太自由开放”作为主题外,也把印度同日本、澳大利亚一道列为美国区域战略的支点国家,并赋予了印度在其南亚政策中的核心地位。这使美印两国媒体和智库对于美印“新蜜月”充满憧憬和期待。在这种背景下,特朗普政府“印太自由开放”的提法究竟体现了什么样的战略认知变化?美印战略伙伴关系如今又能否有所突破?
“印太自由开放”是“亚太再平衡”的“南亚加强版”?
2010年10月11日,前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頓发表《美国的太平洋世纪》一文,标志着美国“亚太再平衡”战略粉墨登场。在这一政策的背后,其实是华盛顿对于美国主要威胁的判断的变化:对于美国利益和安全构成主要威胁的已经不再是恐怖主义和极端主义,而是国力不断上升的中国。正是在这种逻辑下,奥巴马政府做出了在中东战略收缩、并围绕中国加强在东亚的防务投入和经济协调的决定。
南亚地区是奥巴马时期“亚太再平衡”的最大盲点,这也在域内不可避免的产生了许多矛盾和扭曲。例如,虽然“亚太再平衡”战略已将中国视为美国最主要的竞争者,但是印度作为美国对抗中国的重要“潜在伙伴”,奥巴马时期的印美关系与小布什时期相比不升反降。与此同时,巴基斯坦“美国反恐主要盟友”的地位也没有因为“亚太再平衡”而被动摇,反而因为美国的阿富汗撤军和重建计划而受到更多关照。
2017年11月13日,菲律宾马尼拉,特朗普与莫迪在东亚峰会期间举行会晤。
与其说“印太自由开放”是特朗普政府对于奥巴马“亚太再平衡”的反动和颠覆,不如说是继承和加强。“印太自由开放”继承了“亚太再平衡”将中国视为主要”威胁“的判断,只是特朗普政府将奥巴马忽视的南亚因素也考虑了在内。换句话说,特朗普政府希望通过“印太自由开放”使其南亚政策能更好服务于美国主要战略任务:平衡中国崛起。
自阿富汗反恐战争以来,美国对巴基斯坦施以数以几十亿美元的军事和经济援助,但特朗普认为巴方不仅对境内极端组织“清剿不力”,还与阿富汗极端组织保持“暧昧联系”。因此,在维持巴基斯坦不“崩溃”的基础上,美国希望在援巴问题上“及时止损”,并希望中国对于巴基斯坦的援助能够帮助保持巴国内稳定。目前,中国已经在“一带一路”框架下对巴基斯坦开展了可观的援助,这大大减轻了美国对于巴基斯坦国内局势顾虑。根据与前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南亚事务主任约书亚·怀特的访谈,中国对巴援助客观上使得美国得以从巴基斯坦抽身转向印度,而不必过于担心巴基斯坦国内秩序“崩溃”。
因此,可以说同“亚太再平衡”战略相比,“印太自由开放”着力理顺美印关系,使美国的南亚战略得以从孤立的国别政策转变为美国全面区域战略的有机组成部分。
美印战略协调的三大基石
平衡中国、反恐和在阿富汗问题上的合作是美印战略协调的三大基石,也是“印太自由开放”背景下美国南亚政策向印度偏转的推动力。目前,在这三个问题上华盛顿和新德里已经取得了初步的战略共识。首先,对于美国和印度来说,平衡中国的“共同利益”显而易见。美国担心中国在经济、军事、外交上“挑战”其在亚太、乃至全球范围内的霸主地位。而印度不仅担心中国在其边界造成压力,还担心中国势力不断向中亚、南亚、印度洋地区“扩张”,压缩其战略空间。就具体举措而言,美印签署《后勤保障协议》、美国同意帮助印度增强军备、扩大情报共享等都体现了双方对于这一共识的信心。
其次,反恐也是两国合作的重要基础。特朗普在恐怖主义问题上对巴基斯坦采取了空前严厉的口吻,指责其为“窝藏恐怖主义的天堂”,这一说辞无疑与印度指责巴基斯坦长期支持“跨界恐怖主义”论调相契合。无论两国会在反恐问题上会对巴基斯坦采取什么样的实际行动,印美至少在舆论口径上对巴基斯坦占据了“道义制高点”。此外,目前美印在反恐问题上着力构筑的这种“道义制高点”也常常被两国用来指责中国“袒护”巴基斯坦。
第三,阿富汗问题也是美印两国潜在的合作领域。在阿富汗重建问题上,特朗普明确希望印度进一步介入,这正精确契合了印度对于插足阿富汗事务的渴望。在今年8月份公布的美国“新南亚战略”中,特朗普表示希望通过“增加利益相关方”的方法,规避美国在阿富汗问题上面临的潜在风险。印度则希望对阿富汗国内各方施加影响力,继而在阿富汗培养亲印势力,达到从北面挤压巴基斯坦的目的。值得注意的是,印度投资的伊朗恰巴哈尔港今年10月底运送了第一批物资前往阿富汗。由于伊朗与美国关系并不明朗,恰巴哈尔港如何在美印协调中发挥作用目前仍有很大不确定性。
客观而言,美印战略协调的三大基石中,“平衡中国”具备的是战略层面的重要意义,而其他两者则更多在战术层面上。正因如此,决定美印关系走向的关键就是双方围绕“平衡中国”展开的博弈。
美印战略关系的局限性
虽然在“印太自由开放”的大背景下,美国南亚政策重心已经明显向印度偏转,但是这离两国进行实质性的战略协调还有很长的距离。
美印之间存在对于彼此的战略预期差,这可能也是两国之间最难以逾越的合作障碍。美国希望印度能够直接发挥牵制、制衡中国的功能,但是印度却不甘心做美国的棋子,而希望美国将其视为平起平坐的大国伙伴。这一战略期待差的直接结果就是美国对于其对印政策的成果转化机制产生了怀疑,不愿贸然推进其对印亲善政策:一方面,如果美国向印度大肆让利(如布什时期的美印民用核协议),印度往往不会感恩戴德投桃报李,而是显出一副照单全收的“大国”架势,令美国颜面扫地;另一方面,如果美国不对印度进行让利,印度由于国力差距很难发挥主动性。如果这样,美印之间所谓的战略协作就只能流于口头。这一矛盾之前就存在于美印之间,而今在锱铢必较的特朗普与强硬坚定的莫迪之间,解决战略预期差的可能性并不高。
印方对于美国策略的可靠性也满腹狐疑。虽然特朗普上任初期大量印方评论对其寄予了极高期待,认为强硬的特朗普能够在安全、贸易等多个方面奉行对华强硬、扶印抗中的政策,但是特朗普的商人特性使他不但在贸易问题上对中国软化了立场,而且还不顾印度对于“G2”的敏感性,在访华期间还大谈“中美联手可以解决世界上大部分问题”。这些表现无疑都使印度感到顾虑,毕竟美国手中对中国可打的牌远多于印度,因此印度在处理对华问题上必须要比美国更加谨慎,贸然跟随美国可能会在不经意间成为牺牲品。例如,一些印度媒体就注意到,虽然美国和印度一开始都表示不会参加今年5月在北京举行的“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但美国在最后关头却“背信弃义”,仍派出官方代表团参会,这就使得印度成为唯一缺席高峰论坛的大国。
值得注意的是,美印之间的战略预期差与战略信任问题并非不可调和。理论上说,在美印实力对比不发生逆转的情况下,只要美国纯粹支持印度而不求回报,或印度心甘情愿和日本、澳大利亚一样让渡部分主权成为美国的马前卒,那么就自然消除了对于战略预期和信任的不确定性。然而,这两种情况在短期内发生的可能性都不太高:一方面,除非遇见紧急情况,历来奉行战略自主的印度不会放下大国矜持而沦为他国附庸,成为尼赫鲁口中不屑一顾的“二流国家”;另一方面,自诩“交易高手”特朗普也自然不甘心美国做单方面向印度让利的冤大头。由此可见,“印太自由开放”虽然理顺了美国南亚政策和其主要战略任务之间的关系,为美印深度协作做了一定的铺垫,但在目前状况下两国关系因此发生根本性改变的可能性不高。
(作者为盘古智库印度研究中心研究员)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