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雪红颜 王朝旧梦

谭延

公元756年。

冷夜残烛，风雨入梦。

夜半时分，他又一次醒来了，帐外的马铃声扰得人睡不着觉——其实自那日以来，他就再没睡过一次好觉了吧——他自嘲地笑了笑，眼圈红红的。

外面的雨声渐渐小了，他披起外衣，走出帐外。守卫在两侧的侍卫已经睡熟了——大概是因为旅途太过劳顿了吧——他轻叹一声，抬头望了望天。夜空中，月儿不知何时探出了头。

他伛偻着身子走上了一条小路。不一会儿，他停了下来，出现在他身前的是一个小小的土堆——那是一座新坟。坟上的泥被刚下的雨浸湿了，坟前空荡荡的，没有墓碑，连一块小小的木牌也没有——或许因为他们认为她是有罪之身，给她一块木牌都是浪费吧。想到这儿，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自己作为李氏皇族的子孙，一个帝国的君王，拥有无上的权力，却连自己的爱人都保护不了，这是何等的悲哀？

他拂了拂衣袖，坐了下来，全然不顾地面的潮湿。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曾经无比威严、意气风发的面容，而今看来，却是那样的沧桑。无声的晚风中，他想起了她，想起了她的白裳胜雪，想起了她的嫁衣如虹，想起了她的眼波流转，想起了她的笑靥如花，想起了她的欢笑缠绵，想起了那已成空的海誓山盟——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他笑了，笑得很开心。可泪水却止不住地滑过脸颊。她，曾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而如今，她却已然长逝。

那日，馬嵬坡下，魂断红颜。

她那决绝的眼神、最后的笑容，都化为最深处的梦魇，在无数个夜晚缠绕着他，仿佛要将他撕碎。这位开创开元盛世的帝君，在那一声令下之后，便沦为了一个懦弱的负心汉。

可是，这一切的一切，错又在谁呢？他想不明白，为何他们这原本幸福快乐的一对，转瞬之间便阴阳相隔？其实，谁对谁错又有谁说得清呢？他没有错，杀掉爱人只是无奈之举，是为了大局、为了江山不得已而为之。那些逼迫他的人也没错，他们的作为，也不过是为了保这王朝不灭。但是她呢？说到底，他和她终究还是生错了时代，生在这不论对错只论成败的时代，没有人能够主宰自己的命运。只因为他是皇帝，就必须肩负着天下所有人的命运，舍弃自己的一切换天下安泰；只因为她是女人，就必须在繁华散尽之后被人丢下，并付出生命的代价。再美的人儿，再美的花儿，都只不过是一场王朝旧梦。到头来，只能悲叹一句：若有来生。

有时他也想过，若他不是帝王，若她没有那绝世容颜，他们的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那种生活虽然平凡，但至少能够安稳幸福，哪会像如今一样落得这般田地？

可事已至此，再多怀念又有何用？只希望她在那边不要怨恨自己罢了。只是可笑当初那句：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太阳初升，他缓缓站起身来，顺着原路返回。在他的身后，朝阳开出了灰色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