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拒绝的QQ入群申请
2017-12-28
ONE
初二的暑假刚过一半,起初的闲情逸致便在生物、地理的中考成绩公布后被骤然击破。所有同学都焦头烂额地在加载缓慢的网页上查询着自己的成绩。随后,我们班的班级QQ群达到了空前绝后的活跃程度,包括一些长期“潜水”的同学也纷纷参与到了这次关于成绩的大讨论中来。在热火朝天的讨论中,我们突然接收到一条陌生用户的入群申请。这突如其来的申请使我们的神经迅速紧绷,几位群管理员经过讨论,最终点了拒绝,因为大家都觉得这个身份不明的用户极有可能是班主任派来的眼线。
这条入群申请很快便被我们忘记了,而暑假也很快便被我们挥霍殆尽。初三开学当天,我们发觉教室里的情形和以往有所不同——一张陌生的面孔出现在了教室的一个角落里。几位班干部试图与这个陌生人进行交谈,可他却不理不睬,只是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中的初三课本。因为他默不作声,我们也无从得知他的身份,于是只得等待班主任的官方介绍了。
班主任进入教室后,郑重其事地把那个陌生人邀请至讲台上,然后笑靥如花地向我们介绍了他。我们这才得知,他是一名转校生,来自一所因对学生采取“高压统治”而闻名的私立学校,据说他转学的原因是“难以适应那样的生活”。这理由其实漏洞百出,倘若他确实不适应,初一时就应当显现出来了,何须忍受两年再转学呢?我们臆测,他大概是因为在私立学校残酷的竞争中难以独占鳌头,总是在中游停滞不前,感到自己的尊严受到了践踏,不堪忍受,于是最终决定转换战场,来到我们学校准备“占山为王”。完成了这些猜想,我们简直惊叹于自己的阴谋论功底。当然,出于礼节,我们并未向他求证我们的猜想是否正确,而是决定先采用观察的策略,再逐渐摸清他的状况。
TWO
令人谈之色变的初三生活开始了,作业和考试交替折磨着我们疲惫不堪的心灵。我们班在年段中的地位卑微,优生聚集的“上流社会”对于我们而言是遥不可及的。凭我们的水平,偶尔某个同学能够超常发挥,在年段前三十名的末尾“发射一颗卫星”已值得我们雀跃许久,至于进入年段前十名,那根本就是痴人说梦。因此,我们班在年段老师和学生中“臭名昭著”,但凡是接管了我们班的老师尽皆苦不堪言,因为无论这名老师的教学方式是以鼓励抑或是以鞭策为主,其课堂氛围是轻松活泼抑或是肃穆严谨,其作业是简单量少抑或是堆积如山,我们的成绩始终在原地踏步。面对我们,所有的老师都会流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悲哀神情,其他班的同学则将我们视为调侃嘲讽的对象。而就算这样,我们还只能默默忍受,因为我们毫无反抗的资本。纵然我们向老师诉苦,老师们也会一脸鄙夷地摇着头说:“你们的成绩如此不堪入目,又岂能怪得了别人?”
从初一到初二,我们一直在无边无际的苦海中沉浮。然而,他的到来似乎使我们悲惨的现状有了改观。初三的首次月考,他骤然脱颖而出,雄踞年段第一名的宝座;而原来那名长期霸占此位的同学则屈居亚军。张榜公布成绩那天,走廊里人声鼎沸,拥挤不堪,不时爆发出一阵阵惊呼。我们班的同学激动万分地在走廊里不断嘶吼着:“第一名是我们班的!”唯恐这来之不易的第一名被其他班的老师和同学所忽略。期间,我们还见到了原来长期霸占年段第一名的那位,他表情僵硬、眼神呆滞,一见到我们便沮丧地低下头快步离开了。而其他班那些曾经无数次嘲笑我们是“蠢货”和“废柴”的家伙们也缄口不言了。
年段第一出自我们班,这使我们猛然从“奴隶阶级”变身为“贵族阶级”。班主任永远铁青着的令我们望而生畏的脸庞终于流露出了温和的笑意,而其他科任老师也开始对我们刮目相看。在漫长的暗夜之后,我们终于得以迎接期冀已久的黎明曙光,班里原本压抑沉闷的气氛也显现出活跃的趋势,大家仿佛如梦初醒一般,开始交流学习上的问题。有时,当我们三五成群地为某道题目的答案而争执不下时,他便会如剧本安排的一般准时登场,以自己清晰的思路、缜密的逻辑为身陷迷雾的我们排忧解难、答疑释惑。对此,我们自然是万分感激的。
期中考试,他再次登上了年段第一名的宝座,并且还拉开了与第二名的差距。有他做后盾,我们士气高涨,正式向曾经压迫我们的其他班宣战。过去他们是如何调侃嘲讽我们的,我们遂以更加尖酸刻薄的言辞加倍奉还。而他们自然是无言以对的,因为成绩就像一面护盾,代表了我们班的“硬实力”。
THREE
經历了两场完美的胜仗,他在我们心目中的地位已近乎于神。于是他也有些飘飘然起来,除了主动给我们讲题,他还经常见缝插针地向我们普及一些高深莫测的知识——他的初衷自然是好的,可不幸的是,他讲的许多内容完全超出了我们所能够理解、接受的范围。最典型的事例是,他是一名狂热的量子物理学爱好者,据说对《相对论》《时间简史》等著作颇有研究,可我们对此并无一点兴趣,而且那些理论往往抽象深奥、晦涩难懂,重点在于考试也不涉及,但他仍然乐此不疲地向我们灌输着那些损耗我们脑细胞的专业术语。最初我们还能礼貌性地进行回应,可随着他的变本加厉,感到腻烦了的我们便开始有意地疏远他。于是对外,我们依旧借助他的影响力“作威作福”;而对内,他近乎是被孤立的,因为庸俗市侩的我们无人愿意聆听他超凡脱俗的宣讲。
过了一段时间,他终于发现了自己困窘的处境,可一年一度的期末考试已迫在眉睫。和我们朝夕相处了一学期,却仍然是孤家寡人一个,这无疑使他有了深深的挫折感。于是他开始尝试着寻找一些“家常”的话题以便融入我们之中,可他对于我们津津乐道的八卦消息又毫无兴趣。屡次试探后,他开始主动和我们聊起了令我们深恶痛绝的考试。他愁容满面地告诉我们,他在参加生物、地理中考时发挥得极其糟糕,当初原本希望能加入我们班的QQ群以排遣内心的苦闷,孰料竟被我们拒绝了——那条入群申请的谜团终于真相大白了。“这些事使我整个暑假都沉浸在悲伤之中。”他说着说着竟红了眼眶。我们面面相觑,只得试探性地询问他的成绩。他叹了口气,缓缓开口道:“生物97分、地理98分,两个科目相加,总共被扣了5分!我压力骤增,感觉无颜再在过去的学校待下去,所以才选择了转学。”
我们震惊地盯着他,怀疑他是在蓄意戏弄我们。在我们学校,考得最好的同学,生物、地理两科加起来也不过190分,他获得了如此佳绩居然还说什么“极其糟糕”“压力骤增”,这种经过精心伪装后的炫耀简直虚伪无比。我们不愿再搭理他,纷纷转身离去。而他竟流露出一副无辜的神情,似乎不知自己何处冒犯了我们。我们憎恨虚伪,所以一致决定彻底孤立这个伪君子,虽然我们依旧需要他为我们班“牟利”。
FOUR
中考之前,五花八门的测试接连不断,而这其中最重要的无疑就是中考体育测试了。不过这场测试也是我们最喜欢的,因为我们这些在考场上丢人现眼的家伙,一到操场上就变得生龙活虎了。
体育测验当天,我们正兴致勃勃地商量着体测结束后去哪儿聚餐,突然留意到站在一旁的他神色有些慌乱。我们这才想起他的体育成绩不佳——许多所谓的优生都是孱弱不堪、风吹即倒的。他发觉我们在关注他,便强作镇定地和我们打趣,声称可以事先计算一条完美的抛物线,以最佳姿态通过立定跳远和投掷实心球的测试。我们心不在焉地随声附和着,心中却暗觉好笑。
果然,当真正站在立定跳远的指定位置时,他双腿发软、双臂颤抖、双颊抽搐,状若一个发病的帕金森患者。他动作僵硬地挥舞着双臂,却始终不敢一跃而起,直到负责监考的老师不耐烦地催促,他才手忙脚乱地腾空而起,却被告知踩线了。他悻悻地倚靠着操场旁边的一棵大树,无助地等待着第二次机会。可老天爷仿佛有意捉弄他似的,第二次他依旧踩线了。好在最后一次机会他终于把握住了,不过成绩与及格线相差甚远。站在一旁看热闹的我们无不啧啧称奇,“不及格”这样的词竟然也会被用来形容他,实属不易。可他依旧乐不可支,仿佛能够拥有一个立定跳远的成绩便已是巨大的胜利。
接着,他在投掷实心球时依旧状况百出,我们饶有兴致地围观着,甚至幸灾乐祸地起哄道:“你的完美抛物线呢?告诉我们顶点坐标呀!”他面红耳赤,用尽全身力气将实心球扔了出去。不过令我们意外的是,这次他居然及格了。他兴奋得手舞足蹈,在操场边又蹦又跳,却被监考老师喝止了:“别浪费体力,长跑还没开始呢!”
随着一声锐利的哨声直冲云霄,1000米长跑测试开始了。开跑后,大家尽皆奋勇争先,只有他远远地落在了后面。于是,其他班的同学在跑道边上饱含讥讽地喊道:“哇哦!年段第一名现在垫底呢,真是怪事!”听到这话,我们认为帮扶一下他以维护班级形象是必要的。于是大家集体放慢了脚步,尽量不与他拉开太远的距离,以凸显我们班的团结。其他班的同学见状,顿觉无趣,便纷纷围观其他项目去了。
1000米跑完,他一下子跪倒在跑道上,脸红得如同燃烧的烈焰,呼吸也极度困难。他的惨状让我动了恻隐之心,便打算上前安慰他一下。孰料,我刚一靠近,他便如同注射了兴奋剂一般,猛地站了起来。我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他却自顾自地调整着呼吸的节奏,然后开口道:“剧烈运动后肌肉会产生酸麻感,你清楚其中的缘由吗?”这个无聊透顶的问题的答案在之前的某节体育课上他已向我传授过了。于是,我的内心涌现出极端的不屑和厌烦,紧接着便用嘲讽的口气回答道:“嘁!不就是产生了乳酸吗?值得你这么回光返照?”可他似乎并未听出我的嘲讽之意,而是继续穷追猛打:“那么,乳酸的化学式呢?你知不知道形成它的化学方程式?”
我彻底厌倦了。其实我是知晓答案的,但我已不愿再和他说话。于是我冷笑着转身离开了操场,只留下他尴尬地伫立在跑道上。
我本以为这事就算画上句号了,可等我回到教室,却发现我的课桌上放着一张纸条,上面是他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下的乳酸的化学式和细胞无氧呼吸生成乳酸的化学方程式。我顿觉一股无名火起,一把将纸条撕得粉碎,并在心中暗暗发誓,今后再也不会主动去招惹他了。
FIVE
每年的中考之前,市里的重点高中都会举行自主招生考试。这对于优生们而言无疑是“飞黄腾达”的绝佳机会,可对于我们而言就毫无诱惑力了——这种“上流社会”的盛宴,我们“底层民众”何必去自取其辱呢?于是顺理成章地,我们班就只有他去参加了自主招生考试。
很快,自主招生考试便结束了。我们猜测他是一定能通过的,毕竟他在我们学校也算得上是佼佼者。接下来的几日,他都未出现在教室里,这似乎也印证了我们的猜测。于是我们在羡慕他早早地脱离了苦海的同时,也暗自庆幸起来:我们的耳根终于清净了,量子物理学、完美抛物线、乳酸生成式,这些曾扰乱我们心神的一切,终于烟消云散了。
然而又过了几日,他却突然毫无征兆地现身了。当他左臂缠着绷带出现在教室门口时,我们先是一愣,随即便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要知道,通过了自主招生考试的学生是不用再来上课的,而他不但来了,还是带伤坚持,这实在是让人钦佩。不过他似乎对我们的掌声充耳不闻,只是一声不吭地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他居然愿意与我们同舟共济,我们以前恐怕是误会他了。”我这样想着,心里竟因过去对他的疏远而产生了一丝愧疚。
他就这么沉默地陪伴着我们在初三路上一路前行。质检考时,缠着绷带的他也一如既往地在考场里奋笔疾书。“他真是太够意思了!”我们私下赞叹道。从前对于他的那些负面评价,似乎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SIX
盛夏时节,蝉鸣蛙噪,炙热的暑气无情地烘烤着地面上的一切。曾以为遥不可及的中考,如今与我们已是零距离。当班主任把准考证号表张贴在教室的墙上时,我們无一不是怀揣着一份伤感记下了自己的准考证号。这些数字就是我们即将分别的凭据。三载光阴如白驹过隙,尚未用心体验竟已濒临终结——难以置信,恍若南柯一梦。然而,这种弥漫在空气中的愁绪却被一声惊呼打破了。
“他的名字!”一个同学指着准考证号表,如同见了鬼一般高声喊道,“在末尾!”我们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包围了那张表格,试图一探究竟。果然,他的名字确凿无疑地出现在了准考证号表上。我们面面相觑,虽然我们并未参加自主招生考试,但还是了解一些基本规则的,其中,通过考试的学生是不允许参加中考的。于是大家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种原因,但皆不愿道明。原本吵嚷的教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气氛凝滞了数分钟后,一个同学终于试探性地开口道:“他不会……没有通过吧……”此言一出,大家便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没通过?这不可能啊!他的水平我们是知道的!”“可准考证号表又不会出错。”“要不我们直接问他吧。”……然而,从那天开始直到中考结束,他都没有再出现过;我们在QQ上给他留言,他也没有回复。他就好像突然人间蒸发了一般。我们虽然急于知晓实情,但在步步紧逼的中考面前,也只得暂时放下心中的疑惑。
中考结束,在成绩出来之前,我们收获了短暂的轻松。某日,一个同学突然在班级QQ群里爆料道:“经过多方打听,我得到了一条重磅消息。其实,他根本没有通过自主招生考试,想必这点大家也猜到了。但是,你们肯定想不到他的左臂是如何受伤的!正是因为他没有通过自主招生考试,他父亲气他不争气,便对他拳脚相加,其间更是拿起扫帚打他,结果用力过猛,导致他左臂骨折。自主招生考试结束后,他有几天没来学校,其实是在医院看病呢!”
他没有通过自主招生考试,这一点我们其实早已想到了,但在得到确切的消息之后,我们的心中依旧很不是滋味。再加上我们实在想不到他父亲的脾气竟会如此暴躁,这又使我们不得不为他捏了一把汗:倘若中考依旧没有考好,恐怕他的右臂也将遭殃吧。于是,那些曾经令我们对他敬而远之的量子物理学、完美抛物线和乳酸生成式,竟再次在QQ群里引发了热议与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