柬老边境对峙，会产生严重影响吗

顾佳赟

8月，柬埔寨老挝边境上演了令人揪心的一幕。8月11日，柬埔寨首相洪森向老挝总理通伦发出最后通牒，限老挝军队于8月17日撤出两国争议领土。同时，柬埔寨军队开始向边境集结，准备作战。千钧一发之际，洪森紧急前往老挝与通伦斡旋。在两国领导人的共同表态下，一场即将打响的战事得以化解。危机之后，看似波澜不惊的柬老关系再次引起人们的关注。柬埔寨和老挝是中南半岛上的邻国，两国都是中国在东南亚地区共建“一带一路”的亲密伙伴。未来柬老关系的稳定与否将直接牵动东南亚的区域秩序格局，也将影响到“一带一路”建设项目在两国的安全与推进。

历史上的柬老关系：起伏中走向全方位合作

高棉人和老族人都是东南亚的古老民族，自古有着紧密的联系。近代，柬老两国先后沦为法国殖民地，又几乎同时摆脱殖民统治。在民族独立的斗争中，柬埔寨西哈努克亲王与老挝梭发那·富马亲王结下了深厚的情谊。1957年两国正式建交，但是富马政府很快在美国的干预下倒台，富马本人流亡柬埔寨。西哈努克大力支持了老挝开展反对国内亲美极右势力的斗争。

由于受到冷战的影响，柬老关系经历了30年的起伏。1963年，西哈努克停止接收一切美援，柬美关系降至冰点。此时老挝的亲美势力已经逐步掌权，两国关系陷入冷淡。美国扶植朗诺集团在柬埔寨发动政变以后，亲美的万象政权立即与朗诺政权建立了外交关系。70年代中期，民主柬埔寨与老挝人民民主共和国相继成立，两个共产党执政的国家很快建立了往来和联系。但当老挝与越南在1977年明确“特殊关系”以后，柬老关系发生了变化。老挝开始在柬老边境地区支持韩桑林和越南部队，对抗民柬政府。一度热络的柬老关系随之急转直下。1979年初，民柬撤出金边，越南扶植建立韩桑林政权，老挝旋即向金边派驻了大使。自此，印支三国形成了以越南为主导的地区秩序格局。为了协调一致应对国际事件，三国制定了每年举行两次外长会议的磋商机制。不仅如此，由于三国的执政党都是印度支那共产党的分支，三国之间的党派互动也颇为频繁。

1993年，柬埔寨新王国政府成立以后，国内实现了民族和解。柬老两国也开始重启高层互访和各领域的交流合作。随着老挝和柬埔寨先后加入东盟，两国在政治安全、陆路运输、电力合作、教育合作、经济技术合作、文化合作、新闻合作、旅游合作等各个领域建立了全方位合作关系。2000年，双方签署边界协议，正式启动勘界和立碑工作。在区域合作中，两国在东盟、大湄公河次区域合作、澜湄合作、“10+1”“10+3”等机制框架下相互协调，共谋发展。1999年，越老柬三国决定设立“发展三角区”，共同发展边境偏远省份。三国首脑也就此制定了总理级定期会晤机制。

边界问题：法国殖民统治的历史遗留

柬老两国有着友好的传统关系，历史上也是合作协调多过战争冲突。缘何这次在边境上会针锋相对、几乎兵戎相见呢？这其中有着更深层次的历史和现实原因。

这次的边境危机发生在柬埔寨上丁省和老挝阿速坡省交界处，这里的劃界曾在殖民时代被一改再改。19世纪末，暹罗在北榄事件之后将湄公河以东地区割让给法国，法国接收了大片今天柬埔寨、老挝的领土，形成了对印支三国的“保护”殖民。在暹罗割让给法国的领土当中，上丁和阿速坡是两块原本就属于柬埔寨和老挝的接壤区域，由于历史原因被暹罗强占。由于法国殖民者认为阿速坡蕴藏着丰富的铅、锑、金等矿产，这里的木材、象牙、香料也能为己所用，便设计了一条从西贡（今胡志明市）、西宁联通暹邦、上丁的运输线路，准备掠夺资源。上丁地区也没有交还柬埔寨“代为管理”，而被纳入印支殖民政府的直接管辖。这种管理模式给法国人的管理带来了很多实际的困难。于是，法国殖民当局作出政策调整，在1899年将上丁、暹邦、阿速坡划入老挝， 1904年又将上丁省和暹邦地区划回柬埔寨，之后又多次拆合柬老边界的土地。这些做法与其说是为了勘定国际边界，不如说是为了方便殖民总督的行政管理。因此，法国殖民者的勘界行为完全无视了当时柬埔寨和老挝的意愿，给日后两国的边境安全埋下了疑问和隐患。

2016年以来，柬老边境已经因为修路问题而纠纷频出。2016年7月，两国联合边境委员会召开紧急会议，分别在边境省份柬埔寨上丁省和老挝占巴塞省成立办事处，联合处理此类纠纷。这次的军事对峙正是边境修路纠纷的延续。2015年起，柬埔寨工程部队开始在柬老边境修建战略通道。这条总长257公里的通道连接着从上丁市到暹邦县的历史争议地区。2017年2月，老挝士兵进入柬埔寨境内阻挠修建工程。随后，两国军队逐步形成对峙。7月，两国边境联合委员会视察了施工现场。柬方随即停止修路作业，撤出施工机械设备，而老挝军队却一直留驻该地区。8月2日，洪森致信通伦，重申柬埔寨的领土主张，要求老挝撤军。然而，通伦却“没有收到”这封信函，直接导致了边境局势升级。

2018年是柬埔寨的第六个大选年，执政党人民党和反对党救国党早已摩拳擦掌，投入到紧张的备选工作当中。在6月份的乡分区选举中，人民党虽然赢得了大多数乡分区理事会主席席位，但相较上届选举却骤减了436个。反观救国党的基层主席席位却陡增了449个，展现出强劲的上升势头。由于乡分区选举一直被视作柬埔寨大选的政治风向标，在人民党大量失去基层主席席位后，柬埔寨社会出现了大量对执政党的不利言论。反对党利用贪腐、贫富差距等社会问题反复质疑执政党的执政能力，提升自身威信。人民党虽然多次驳斥，但收效欠佳。所幸，柬老边境对峙给洪森的人民党带来了转机。洪森的强硬动作和积极应对成功地转移了媒体和公众的视线。随后，洪森又视察上丁省，宣布新设128旅保卫边境安全。事件平息以后，洪森赢得了社会各界的广泛赞誉，而人民党也在大选备战当中挽回了些许分数。

两国关系的未来走势：处于发展的上升通道

近两年来，柬老两国在政治、经济方面的协作明显加强。首先，两国高层频繁互访。2016年，柬埔寨国王西哈莫尼、首相洪森先后访老，老挝总理通伦、国会主席巴妮也分别到访柬埔寨。2017年，老挝国家主席本扬、总理通伦访柬，柬埔寨首相洪森和国会主席韩桑林也到访老挝。频繁互访释放出两国友好的积极信号。今年5月，通伦在金边参加世界经济论坛东盟峰会的时候表示柬老两国关系“亲如兄弟”。其次，两国能够就共同关心的问题相互协调，并妥善解决。在南海问题上，柬老两国协调一致，坚定支持中国主张。在修建栋沙宏水电站问题上，经过两国专家的长期论证，洪森终于改变反对态度，于今年年初视察了建设工地。老挝承诺，水电站建成之后将向柬埔寨接壤的省份以低价出售电力。此外，洪森还承诺将柬埔寨境内的道路和港口借给老挝使用，帮助老挝改善交通运输现状，连接两国运输通道，促进双边贸易往来。最后，两国已经将合作的重点放在推动边境贸易和边境旅游上。2016年，为了便利跨境运输和边境旅游，两国在上丁省和占巴塞省互设领事馆。今年1月，两国又开通了边境首个国际口岸。此外，两国还计划在边境修建跨境大桥、跨境公路以及老柬跨境铁路。2015年，老挝已经成为柬埔寨的第三大旅游客源国。

由此可见，柬老关系正处在发展的上升通道。两国已经充分认识到彼此的利益关切，有意愿深化协作关系。历史上传统的印支“特殊关系”区域格局正在发生新的动向。在这样的背景下，这次的边境对峙事件确实有些出人意料。加之两国的勘界工作已经完成了接近九成，胜利在望，很难想象两国政府会置共同利益和合作成果于不顾，奋力一战。通伦总理曾在5月向洪森首相表示：“柬老边境对峙只是谣言。”可见他自信两国能在大部分问题上协调一致。而1个月后，韩桑林对老挝的访问也显得颇为波澜不惊。也许，这次边境对峙反而证明了两国的关系已经更加稳固。

（作者为北京外国语大学亚非学院副院长、柬埔寨研究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