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岛，被锁定的“帝国前哨”

胡欣

8月8日，针对朝鲜核计划和导弹计划的进展，美国总统特朗普发表了对朝展示“怒火和威力”的言论，随即招致朝鲜强硬反应。朝鲜宣布正在拟定计划，考虑向关岛附近同时发射4枚“火星-12”中远程弹道导弹，世界为之哗然。关岛，这个距离朝鲜3540公里的太平洋岛屿，为何会招来朝鲜如此大的怨恨与怒火呢？

“美国一天开始的地方”

关岛地处太平洋马里亚纳群岛的南端，是群岛中最大的岛屿。该岛屿面积为549平方公里，岛上原住民是查莫罗人，约在3500年前在此定居。1521年，葡萄牙航海家麦哲伦发现了该岛，1565年开始，西班牙人成为了关岛的统治者，一呆就是300多年。1898年美西战争爆发后，美国占领了关岛，将其变成新崛起帝国权杖上的一枚湛蓝的宝石。由于关岛跨过了国际日期变更线，是每天阳光最早照射到的美国领土，因而被称为“美国一天开始的地方”。

1901年，美国在关岛建立了海军陆战队兵营，并着手修建防御工事和后勤补给设施。1922年的华盛顿会议之后，美、日达成不向西太平洋进行军事扩张的协议，加上珍珠港成为美国在太平洋上最重要战略基地，美军开始逐步拆除关岛的岸防炮，并撤走了水上飞机部队。即便20世纪30年代日本已露出狰狞獠牙，美国国内主张对日缓和的人依然不赞成加强关岛军事防御，担心激化美日矛盾。1941年12月7日，日本偷袭珍珠港，防卫薄弱的关岛随即落入日本魔掌，成为战争中美国失去的第一块领地。直到1944年7月，美军才夺回了关岛。

2017年7月26日，从美国南达科他州埃尔斯沃思空军基地出发的B-1B“枪骑兵”轰炸机抵达关岛安德森空军基地。

关岛虽是美国领土，但并未正式并入美国。1950年，美国通过了《关岛组织法》，宣布其为“未合并的领土”，给予自治权利，岛上原住民及之后出生的人可获得美国公民身份，但没有参与全国选举投票的权利，仅在美国国会派有1名无投票权的代表。关岛的最高统治者是总督，在最初20年由总统任命，1970年开始由当地选举产生。时至今日，关岛依然是联合国列出的非自治领土之一。

关岛经济有两大支柱，一是靠军事基地，二是靠旅游业。这里是世界闻名的绝美海岛，有多姿多彩的海洋景观，引人入胜的自然环境，还有各类文明和战争遗址。岛上现有居民16.2万人，2/5为查莫罗原住民，其余主要是美国大陆来的移民，还有部分菲律宾、日本移民及其后代。上世纪60年代以来，关岛的旅游业蓬勃发展，吸引了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游走在碧海白沙之间，人们似乎感受不到曾经的战火硝烟，也感受不到岛上那些军事基地里暗藏的隐隐杀机。

重装上阵的“战略中心”

对于美国，关岛具有重要战略价值。它是西太平洋军事要冲，也是第二岛链的中心所在，从关岛到中国、日本、澳大利亚，距离大约都在2000公里左右。此外，关岛置身普通陆基武器射程之外，又鲜有敌人强大到能从海上对其构成威胁，自身安全保障较好。因此，美国战后在此重建了海空军基地，并在朝鲜战争、越南战争等行动中将其作为兵力集结、物资运输、实施远程轰炸的重要基地。

冷战结束之初，关岛军事基地的重要性和“存在感”一度下降，部分基地设施也处于陈旧老化状态。随着亚太安全形势的发展，美国意识到增强西太平洋军事存在的紧迫感，特别在上世纪末菲律宾苏比克基地关闭后，美国在夏威夷和亚洲之间缺少有力的战略支点，日韩两国基地又面临战时生存危机。于是，美国开始重新审视关岛的地位。

2000年，美军在关岛部署了AGM-86型巡航导弹，这也是美国首次在美洲大陆以外部署该武器，最大射程可达2500公里，能覆盖东亚和东南亚大部分地区。2003年，国防部长拉姆斯菲尔德在访问关岛时保证，尽管美军正在进行新一轮基地关闭计划，但将继续支持关岛建设。奥巴马上台，“亚太再平衡”“空海一体战”等战略陆续登场，关岛战略枢纽的地位更加突出，时任国防部长卡特将关岛称为“美军在西太平洋重要的战略中心”，兵锋直指新兴大国和朝鲜半岛。

关岛最大的优势在于它是美国领土，在此建设军事基地，不必与其他国家谈判，也不用担心驻在国民众抗议。2010年，美日达成协议，将投入103亿美元建设关岛基地，日本承担60%费用，并提供融资，这成为美国“几十年来最大规模军事建设之一”。目前，关岛驻有美军约7000人，军事设施占据岛上1/3面积，其中尤以三个基地为主。

安德森空军基地。地处关岛东北部，隶属太平洋空军司令部管辖，为空军第13航空队司令部驻地。它在美军全球战略打击体系中具有重要地位，越战期间轰炸河内的B-52轰炸机就是从这里起飞的，该基地附近还设有核武器库。以此为出发地，美军轰炸机可在3小时左右的时间内对西太平洋沿岸目标实施打击。现在不仅B-52、B-2轰炸机在关岛保持所谓“持续存在”，美国还不断从本土派出先进战机到关岛进行轮换部署，B-1B、F-22等成为基地的“常客”。特别是B-1B，能通過“联合直接打击弹药”对海陆目标进行精确打击，是未来美军在朝鲜半岛、东海、台海、南海等地区实施军事打击的利器。2010年开始，美国还在此配备了“全球鹰”无人机，旨在提高情报搜集和侦察监控能力。

阿普拉海军基地。地处关岛西海岸中部，是马里亚纳海军部队司令部所在地，也是美国在西太平洋最大海军基地之一，可同时停泊80多艘舰艇。2000年，美国海军在此组建了第15潜艇中队，隶属第7舰队，下辖3～5艘核动力攻击潜艇，是美国在西太平洋唯一常驻核动力攻击潜艇的基地。近些年，美国不断加强军港建设，修建能停靠核动力航母及编队的港口，旨在让航母打击群能更长时间在亚太海域执行任务，不必长途折回珍珠港或日本的军港进行补给维护。endprint

阿加尼亚海军航空站。地处关岛中部，可部署180多架飞机，承担美国在西太平洋地区的反潜巡逻和空中侦察任务，驻有2个侦察机中队和装备P-3C巡邏机的反潜巡逻机中队，同时还能为航母舰载机、岸基飞机提供维修和后勤补给。

除了上述三个主要基地外，美国还不断增强关岛的兵力配备，建造军事物资和弹药储备设施。美国对关岛的指挥作战平台进行了改造，还在关岛部署了一套“萨德”导弹防御系统，提高了关岛基地侦察、管控、拦截、打击等能力，使关岛成为美军区域作战大脑中枢所在。按照美国海军陆战队的部署计划，未来几年还将从冲绳转移5000多人到关岛。美国如此下血本，就是要把关岛打造成远程火力投射地、兵力集中地、物资储备中转地，成为一艘“不沉的航空母舰”、西太平洋的“超级基地”。在未来作战设想中，关岛基地能帮助构建应对复杂冲突所需的灵活架构，美军不仅可依托关岛将军力投送到亚太地区重要热点区域，还能应对地区危机、大国冲突、海上争端、反导、反恐及人道主义救援等多种任务需求。

“天堂岛”何以成为“地狱门”

那么，此次为什么朝鲜会特意强调将关岛周边作为导弹威胁的对象呢？主要有两个原因。

一方面，美国已多次从关岛派出B-1B战略轰炸机飞临朝鲜半岛，对朝鲜进行施压。朝鲜宣布对关岛实施包围射击，就是要落实朝鲜领导人提出的反制美国的政策，如朝鲜人民军战略军发言人所指出，“朝鲜密切注视美国对朝侵略的前哨基地和出击基地——关岛，感到采取实际性的压制和牵制行动的必要性”。另一方面，这也是在向美国及世界宣告，朝鲜的导弹射程和技术已经成熟，具备打击第二、第三岛链甚至美国本土目标的能力，逼迫国际社会接受朝鲜核大国、导弹大国的现实。

尽管朝鲜随后表示将暂停射击行动，要对美国“观其行”，但导弹威胁已进一步“坐实”，关岛也蒙上了战火的阴影，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头上。为安抚民众，特朗普在与关岛总督埃迪·卡尔沃通话时强调“你们是安全的，我们全力支持你们”。总督也向民众保证，“当前还没有发现对本岛或马里亚纳地区的威胁”，关岛和华盛顿携手“做好了应对各种情况的准备”，且关岛设有多层防御，对关岛的攻击将被视为对美国的攻击。关岛驻美国国会代表玛德琳·博尔达约也强调，她相信关岛是安全和得到保卫的。

不过，这种口头“护身符”恐难以平息民众的顾虑。虽然也有人对美国军事力量表示了信心，要“与美国坚守在一起”，但更多人还是感到威胁制造出来的恐惧。也有人自嘲说，关岛太小，无处可躲，担心也没有用。就在8月15日，关岛两家电台不慎播放出一段危险警报，引起了当地居民的恐慌。虽然之后关岛国土安全部门解释说这是未经授权的测试，但从居民的慌乱中可以窥见，关岛的紧张气氛已然一触即发。

如今美朝两国僵持不下的局面，给地区安全造成严重影响。首先，两国陷入升级对抗的泥潭，外交对话渠道极不畅通，主要依靠军事强硬政策传递信号，爆发冲突的概率明显上升。其次，两国对抗直接或间接刺激了日韩等加强军力建设，使得地区局势氛围日趋紧张。最后，朝鲜倘若铤而走险执行导弹发射计划，不但可能伤及关岛，而且鉴于其导弹技术的不成熟和不稳定，也有可能对其他目标造成附带伤害，引发更大范围冲突。

硬币总有两面，在这场硬碰硬的较量中，除了朝鲜固执加速核计划和导弹计划外，美国也要反思：为何关岛会被划入打击目标。从表面上看，这次的导火索是特朗普对半岛局势难以打开局面而不满，屡屡对发表带有战争意味的言论。不过，如对美国政策进行审视，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其固有的的帝国思维。美国将关岛军事化的目的，就是要维持在西太平洋地区的军事霸权。军方毫不讳言，关岛不仅要为对朝作战枕戈待旦，还要成为军事围堵中国的关键要塞，尤其是要确保战时切断对手进出马六甲海峡的海上通道，掌握“制胜先手”。正因为如此，美国对其他国家远程攻击能力的发展极为敏感，不仅一直担心朝鲜导弹射程覆盖关岛，还将中国的DF-26弹道导弹称为“关岛杀手”，其中的心虚和不安可见一斑。

正如曾在关岛工作过的1名国会议员指出那样，“只要美国在这里维持可靠的军事存在和能力，并传达威慑的信息，关岛总要比美国其他部分面临着更大的现实威胁”。的确，正是美国的军事政策将关岛绑在了战车之上，置于危险之中，让人人向往的“天堂岛”面临成为“地狱门”的风险。

（作者为国防科技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战略与安全研究所研究人员、博士）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