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诛鬼刀（原创）

张文刚

家有神刀

百里一高考落榜后，郁闷到了极点，常常把自己一个人闷在家里。这天，家里忽然来了一个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中年人。

来者自我介绍：“我是青县文化馆的。请问你家是姓百里吗？我查了户籍，咱县就一户姓百里的。”

原来，县文化馆在整理修订县志的时候，有了重大的发现。县志记载：民国二十二年，日本关东军犯我长城喜峰口，本县人氏复姓百里，服役于29军。家传百里诛鬼刀，刀法绝伦入化，力杀倭寇无数，战后得政府嘉奖，获青天白日勋章……听完中年人的解释，百里一激动得差点蹿到房顶上去。

中年人说道：“县里对此非常重视，计划把百里老人的英雄事迹进行大力报道宣扬，另外再将百里诛鬼刀绝技挖掘出来，向上面申报非物质文化遗产……现在我们在上边运作，你也趁早动手，先找刀、刀谱、勋章这些东西。这些可都是文物啊！我先回去了，有了进展及时跟我联系。”

父亲回来了，百里一和盘托出，迫不及待地道：“爸，我要学咱家的百里诛鬼刀！”父亲坐在炕沿上，卷了一支纸烟，闷头抽了起来，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咱家没有百里诛鬼刀，我也什么都不会。”

百里一不甘心地追问：“那面勋章呢？”“勋章也没有！你就死了心吧。”父亲极力掩饰。

“我明天就出门，一个村一个村地找，不找回勋章就不回家！”这一招果然奏效，父亲皱起眉头，长叹一声，让百里一给他几天时间考虑。

一个礼拜后，父亲把百里一唤到了跟前，让他去上海找他的大伯。怎么又冒出个大伯呢？平日里没听说过啊。

父亲说道：“你爷爷去世后，你大伯就带着你爷爷留下的那把刀走了，从此便断了联系。还好，不久前我有了他的消息。我跟你大伯商量好了，你愿意学的话，就去上海。”

江南刀王

百里一收拾起行囊，信心满满地踏上了征程。

根据父亲给的地址，百里一终于见到了大伯。在一家名叫百里香的餐馆，大伯既当老板又当厨师。

大伯开门见山：“百里刀法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学到手的，正好我的店里缺个小伙计。”百里一急忙点头：“什么时候练刀？”

“当”的一声，一把菜刀甩到了他面前：“等你把它切得细如发丝的时候，我就传你百里刀法。”大伯说着又把一张豆皮丢了过来。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两年过去了。百里一已经运刀娴熟，一张豆皮在刀下眨眼之间就变成了万千细丝，于是他天天缠着大伯给他传授百里刀法。

大伯笑笑道：“火候不到。你切得还不够细。”

百里一说：“谁要是比我切得还细，我就给他磕一百个头。”

大伯还是摇头。百里一“咣当”一声将刀剁在案板上，同时撂下一句狠话：“明天我就走，你这饭店太小了。”

大伯张口刚想说什么，这时有客人来了。刚一照面，客人就说道：“民间传说百里家的刀法天下无敌，江南刀王林一刀，特意登门领教百里神刀。”

大伯回道：“久仰。对不起，我们这里是饭店，不比刀。”

“怎么比？”百里一按捺不住，插了一杠子。

“穿针引线！我这里有一到十号的缝衣针，切什么都可以，切出的丝用来穿针，谁穿的号小，谁获胜，如何？”

百里一一拍胸膛：“比这个啊？大伯，我来。”

大伯不放心地问道：“你成？”

百里一不屑地一晃脑袋：“小菜一碟。”

桌子铺开，众人围定。

百里一取过一张豆皮说道：“瞧着。”他把豆皮放在案板上，深吸一口气，喝道：“走起！”百里一左手按着豆皮，右手扶着刀，立时耳边刀声阵阵。过了片刻，刀声停住。

百里一吐出一口气，先是松开左手，手下的豆皮完好如初。然后把右手的刀放平，刀面朝着豆皮一抹，令人惊讶的景象出现了，豆皮一下就散开摊在案板上，全部变成了如头发般的细丝……百里一得意地吹了声口哨，随手取过一根中号缝衣针。

“换个玩法吧。那根最小号针，穿过去并不难。咱穿这根针好不好？看谁穿进去的根数多。看好了。”百里一拿过一把镊子开始小心翼翼地夹起豆皮丝往针鼻里穿，大家都目不转睛地紧盯着，并且一起数数：“一根、两根……”

五根！小小的针眼中竟然穿进了五根豆皮丝！

林师傅点点头，淡淡地说了句：“献丑了。”

一块内酯豆腐、一盆清水、一把刀。

“你不切豆皮？”百里一很诧异。

出刀，刀落无声。片刻，刀停住。大家都期待林师傅的下一步动作，看他如何收场。林师傅不慌不忙地用刀铲起豆腐，推刀入水，转瞬间，精美的汤盆里上万缕细如须发的豆腐丝，似沉似浮地飘荡在其中，轻盈、洁白。

林师傅把那根针拿了过来，针鼻朝下插进水中，然后手腕抖动。不大工夫他把针又取了出来，递到了百里一的面前。百里一凝神细看，脑袋一下子就懵了，针眼里也穿了五根！

百里一不服气，嚷道：“这不难，我也试试。”

百里一十几刀下去，案板上多了一摊豆腐泥。

林師傅叹息一声：“功夫不到啊！小伙子你是个好苗子，但是急不得。”

“磕头！”大伯喝了一声。百里一的确说过要磕一百个头，但是……

“磕头就免了，”林师傅哈哈大笑，“这个徒弟我收了。实话实说吧，别难为孩子了。”

大伯点点头，郑重地对他说：“孩子，你知道你爸爸为什么给你取名叫百里一吗？你记住，绝对不是百里挑一！中国有句古话叫‘行百里半九十，意思是说，百里的路程走了九十里才是一半……百里也好，九十里也好，都需要一步一步地去走。你爸爸当初让你到我这里来，就是希望你能踏踏实实地做人！你刚有一点小成就便心浮气躁，这正是学艺的大忌！林师傅是我的好朋友，是我专门请来挫你的傲气的。如果你真的想通了，就继续留在店里，好好跟林师傅学习刀功。如果你执意要走我也不勉强。”endprint

听到这里，百里一的脸上火烧火燎，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大喊道：“师傅……”

牛刀小试

一晃又是两年，百里一已经尽得林师傅真传。但是，他最想学的还是自家的百里刀法。不过有了上次的教训，他再也不敢主动跟大伯提起了。

这一天，店里刚开门，就有客人登门了。准确地说，是不速之客。这些人清一色黑衣墨镜，来者不善。

一个五大三粗、脑袋剃得锃亮的汉子敲了敲桌子：“每人一碗素面，去做吧。”大伯说了句稍等，便退回到厨房里。

百里一怒道：“我看他们像是成心来捣乱的，我去把他们赶走。”

林师傅也说道：“是啊。报警吧，他们要是一直坐在店里，哪个客人还敢来吃饭？”

大伯摇摇头：“他们一定是有备而来，不达目的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这些人应该只是小喽■，后头一定还藏着主谋。我们先沉住气，静观其变，在没有摸清对方路数的情形下，千万不要和他们起冲突。我们只要不乱，他们想找茬也难。”

一连三天，这些人准时进店，只要一碗素面，占着桌子一直到餐馆打烊。

到了第四天，这些人又来了。

不大工夫，外边就传来了吵闹声。

“到底是忍不住了，走，去看看。”大伯招呼了一声。

百里一手里掂着一把菜刀愤愤地道：“我倒要看看这些家伙到底是什么鸟变的。”

百里一悄悄将刀背在了身后。

见老板来了，光头一挥手，那伙人立刻围了上来。

“老板，你自己看看店里的卫生条件，还叫不叫客人安心吃饭？”光头用手推搡着大伯。

百里一气不打一处来，挤到两人中间吼道：“你放尊重点，再动手动脚的我可不客气了。”

光头一撇嘴：“顾客可是上帝！小赤佬，这里没你说话的分。去去，你先给老子把这里的苍蝇统统消灭了，再听老子发落。”

百里一留神一看，室内嗡嗡正乱飞着好多只苍蝇。不过苍蝇飞得都不高，还有点歪斜笨拙，跟正常的不大一样。百里一一下就明白了，这些苍蝇一定是这些家伙专门带进来借机闹事的。

百里一语带双关：“苍蝇最讨厌了！该死！”说完便从背后把刀亮了出来。

光头脸色一变：“干嘛？你要干嘛？”

“杀苍蝇！都闪开，刀可不长眼睛。”百里一把刀抡了几下，光头使了使眼色，他的手下便四下散开。

百里一大喝一声：“杀！”只见他的身子就像陀螺一样滴溜溜地打了几个转，手中的刀凌空劈砍舞动，刀光闪耀，苍蝇一只只掉落下来……

百里一立住身形冷笑道：“苍蝇再敢进门，保证叫它脑袋搬家。”光头朝地上一看，大惊失色，苍蝇竟然全部被劈成了两半。

“莫动！还有一只落网的。”百里一突然一刀朝着光头的脑袋砍了过去。光头大叫了一声，身子不由得瘫软下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雪亮的刀鋒，锃亮的脑壳！

刀在头上！然而半天也没见血流出来。众人诧异的当口，百里一缓缓抬起了刀，青森森的头皮上赫然是一只已经被劈成两半的苍蝇。

百里一用刀背将苍蝇轻轻一扫，苍蝇自上而下地滑落下来，恰好被光头张开的嘴巴接个正着。

“杀人才叫本事，杀几只苍蝇有什么了不起。”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年轻的女子，女子长发披肩，粉面素颜，一身紧身衣勾勒得曲线玲珑，英姿飒飒。女子进到店里，把一只箱子“啪”地砸在了桌子上。

光头结结巴巴地说道：“小姐，你的钱我们不要了，你再找别人吧。兄弟们，快走！”

女子没理会光头，自顾自地打开箱子。女子从里面拿出一件白布缠裹的东西来，抖开白布，布里包着一把刀。确切地说是一把断刀，一把半截的日本武士刀！

女子把箱子往前一推：“这里面还有十万块钱，这几天店里的损失我买单。”

大伯问道：“不知姑娘是什么意思？”

女子一笑：“比刀。听我祖父讲，百里诛鬼刀天下无双，特来请教。如果我输了，我走，钱全部留下。如果我赢了，钱还留下，但我要带走一样东西。”

“我家的百里诛鬼刀？”

“不错。”

“哦，我明白了。那些黑社会是你雇来找茬挑衅的，目的是逼我们动手，你好刺探我家的刀法，是不是这样？”大伯分析道。

女子未置可否，冷冷地说道：“没承想这几个家伙没见过世面，才死了几只苍蝇就已吓破了胆……我本不想出头，有什么刀法能比得上我们日本的剑道？”

“你是日本人？那我就更不会跟你比刀了。”大伯摆了摆手。

“那好，我就先讲一个故事，听完故事您再下结论。”

无敌刀功

六十年前在东京有一个叫松岛正吉的年轻人，这个年轻人很不一般，二十二岁就获得了全日本剑道冠军。中日战争爆发，松岛应征入伍，随军来到中国。1933年，日军进攻长城喜峰口，遭到国军29军的顽强抵抗，尤其是一■九旅赵登禹率领的大刀队英勇无畏，白刃相接，给日军以重创。松岛当时年轻气盛，自恃剑术高超，主动请愿组建武士敢死队，发誓要与大刀队一决雌雄。刚一交战，中方的一名战士斜刺里杀出，一刀劈下，松岛举刀格挡，不料，松岛的刀一下就被劈成了两段，刀的余势未衰，生生将他的一张脸从正中劈开……多亏几名武士蜂拥而上，松岛才保住性命。松岛在半昏迷的状态下，听到对方高声大喝——百里诛鬼刀！

女子说完，缓缓拂拭着那把断刀：“这把刀曾经是日本第一武士柳生静云的佩刀，不料却输在了百里刀下……我叫松岛百惠！”

大伯点点头：“明白了。好，百里刀应战。阿一，你来！”

百里一一惊：“大伯，您还没传授我百里刀法呢？除了砍瓜切菜，没事劈劈苍蝇玩，我什么武功也不会，拿什么比？”

大伯笑道：“无妨。你就把对手当成要料理的食材，该怎么下刀就怎么下刀。”endprint

林师傅在一旁也嘱咐道：“你大伯说得对。水流千遭归大海，世间万物都是相通的。从你劈苍蝇的手法看，你的准头和力道都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尽管出刀。”

百里一若有所悟，点点头道：“好。我就把她当成一根葱，看我怎么把她切成葱花。”

松岛百惠呸了一声：“你就是一头蒜，独头蒜，我要把你剁成蒜泥。”

本来剑拔弩张，气氛紧张异常，两人这一斗嘴，惹得大家忍俊不禁。

百里一举起刀，慢慢向前推送，猛然高喊一声：“切豆腐。”转瞬间一把刀就幻化成千百把刀，刀影如山，连绵不绝地袭到松岛杏子胸前。

松岛百惠只得将断刀在身前舞出一圈光幕，护住身体。

百里一再喊一声：“削萝卜！”菜刀横削，高山立刻变成海涛，汹涌咆哮，一浪盖过一浪……

松岛百惠眼花缭乱，只感到眼前的无数把刀虚中有实，实中有虚，防不胜防，同时感到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压得自己喘不上气，只有后退……

“剁肉松！”霎那间，风云激荡，一道闪电般的弧光飞击而出，直劈下来……

店内一片寂静。百里一的刀在距离松岛百惠的眉间一寸远的地方稳稳顿住。“你输了。”百里一轻轻说道。

松岛百惠满面绯红，咬牙道：“不算，你用了邪术。我要不是用了一把断刀……”“百惠，不许胡搅蛮缠，输了就是输了！”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比刀上，都不曾注意店里什么时候来了一个坐着轮椅的老人。老人须发皆白，老态龙钟，他的面部有一道从额头直贯下颌的伤疤，伤疤将好端端的一张脸平分成两块，显得无比丑陋狰狞。

大家都猜到了，此人一定就是松岛正吉。

松岛面向大家：“百惠年少无知，如果冒犯了各位，老朽替她道歉了，对不起。”

百惠一跺脚，赌气地嚷道：“你把他家的刀说得如何如何神奇，我不服嘛。”

松岛叹了一口气：“哪位是百里君？请百里君近一步答话。”

大伯走了过去：“您可是松岛先生？莫非也是冲着我家诛鬼刀而来？”

松岛点点头：“我来中国的目的就是想在有生之年一睹百里诛鬼刀的风采，同时向当年打败我的英雄致敬！几经周折，终于在此地有了线索，本想诚心诚意前来拜望，孙女百惠不知天高地厚，擅作主张，还望海涵。”

大伯连说无妨，然后去了内室。片刻，大伯手捧一只锦盒出来了。

铁血刀魂

锦盒只有一尺见方，已经陈旧，看来年代久远。难道这里面装的就是天下无敌的百里诛鬼刀？

大伯打开锦盒，里面的确是一把刀。一把菜刀。

大伯笑道：“这把刀可能让您失望了，但它就是家父杀敌的诛鬼刀……”

百里一的祖父原是西安一座大酒楼的掌灶大厨。九一八事变后，他愤然从军，可是到了部队，上级让他繼续干老本行——炊事员。当时29军组建了一支大刀队，由沧州武术名师马凤图亲自传授破锋八刀。做完饭，祖父闲着没事就看大刀队操练，闲时自己就拿菜刀比划，一来二去，便将厨师的技艺和破锋刀融合到了一起。那一回，大刀队与日军敢死队血战，祖父忍不住也挥舞着菜刀加入了战斗……因为平时佟麟阁军长常说“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之”，所以祖父就给自己的刀起了个名号叫“百里诛鬼刀”。

大伯唤过百里一，面容凝重地说：“从今天起，咱家的百里诛鬼刀就由你掌管。这把刀绝不是神兵利器，我也没有奇功绝学可以传授给你，但是这把刀上有一股气！武学的最高境界其实就是气，你爷爷练成了这样的气。一个国家，一个民族需要的还是这股气，刀在，气在，人在！”

百里一郑重地接刀在手。

松岛唏嘘不已，当听说百里老人家已经去世后，更是老泪纵横：“第一个心愿已了，我还有个心愿，那就是到尊君的墓前祭拜，同时正式地向全体中国人民谢罪。”

松岛擦擦眼泪，又说道：“我的孙女百惠，缺乏管束，任性刁蛮。如百里君不嫌弃，我想让她留在贵店跟百里公子学学厨艺，也好收收性子……百惠总是说，要嫁就嫁给能打败自己的人，要是有缘……”

百惠一听立即嚷道：“我才不会嫁给这头大蒜呢！”

百里一嘟囔着：“谁稀罕娶你这根葱啊。”

店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特约编辑 缪 丹〕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