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葱岁月好斟酌
2017-12-28枕衣衫
■枕衣衫
青葱岁月好斟酌
■枕衣衫
摄影/白鹿為霜 模特/周宏
1
“我拒绝。”
学校礼堂的舞台上正在热火朝天地表演着节目,但周围人的注意力都被苏晚吸引了过去,她的表情冷漠且高傲,而她身边那个男生的脸看起来却有些红。
见周围人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他的脸更红了:“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妹子,你看起来真的很像女主角啊。”
周围一片哗然。
她,苏晚,14岁的元气少女时期,从来没有很像女主角一说,因为她向来都是当之无愧的女主角。
以童星身份出道的她在演艺圈摸爬滚打8年,资历比很多明星都要深。而现在,她被中学话剧社副社长看中了,希望她能在明年校庆上饰演他们话剧中的女主角。这像话吗?于是她果断地拒绝了。
不过事情好像并没有那么简单就结束。
“你为什么跟着我?”她转身,怒目而向自演出结束后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叶尘安。
他眨眨眼睛,无辜地说:“我和你是同一个班啊。”
同学将近两年,连自己班里的同学都没有认全这件事,听起来是苏晚很没占理。于是占了理的叶尘安同学每天上学一遍、放学一遍地问她,要不要加入他们的话剧社。平心而论,这么执着且坚持的人,着实很令人心烦。
终于在一天早上,当她被告知自己要与叶尘安组成“一帮一”学习小组时,她爆发了。班主任苦口婆心地说:“‘一帮一’计划是学校定的,为了你们中考着想,也为了升学率着想,你就和叶尘安一组。”
她嘴角抽搐想拒绝。
“2000字检讨和通知家长是反抗的唯一下场!”班主任把讲义往桌上一摔,“你上次考试都及格了吗?”
苏晚理亏地噤了声,望向不远处的叶尘安,他缓缓勾起唇角,双手一摊,表示爱莫能助。
阳光下的少年轮廓鲜明,只是看起来很是欠扁。
2
成为“一帮一”搭档的叶尘安更加烦人了,因为他每天又多了几遍邀请苏晚的时间。不胜其烦之下,苏晚在一个天气阴沉的下午放学后,去话剧社面试了。
的确是适合她的角色,台词念下来都无比契合。她站在舞台上,灯光打在她身上,随着她的移动而摇曳着。
只是动作太僵硬了,根本没有放开,情感的把握也没有流露出来。她像是分裂成了完全不相干的两个人,一个在台上僵硬地演绎着,另外一个坐在台下冷眼旁观。连自己都无法沉浸其中的表演,又怎么去打动别人?
就在她快要演不下去的时候,一阵鼓掌声为她喊了停:“不愧是童星,表演起来驾轻就熟,女主角简直就像是为你量身打造的。”话剧社社长笑得很夸张,“就这样定了,每周一、三、五下午放学后记得来排练。”
偏头看了看社长旁边皱着眉的叶尘安,苏晚沉着脸点了点头表示知道,而后不等对方有所表示便转身离去。
为什么会答应呢?
记得有一天,“一帮一”补习的时候,叶尘安再一次向她抛出了话剧社的橄榄枝。
“你为什么加入话剧社?”第一次她没有白眼相向。
“因为喜欢啊!”逆光的少年周身布满光晕,“喜欢站在舞台上的感觉,喜欢融入角色的感觉。”
很纯粹的理由,她以前也是这样。可什么时候她开始变了呢?沉默半晌,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说:“我已经很久没有表演了,或许会很生疏。”
面前的少年翘起嘴角,一跃而起,一手搭在胸前一手抬起,目光悠远,说:“究竟哪样更高贵?去忍受那狂暴的命运无情的摧残,还是挺身去反抗那无边的烦恼,把它扫一个干净?”
明明是最平常不过的校服,此刻却变成了耀眼的华服。莎士比亚经典的独白,从一个少年的嘴里说出来,没有丝毫违和感。
苏晚不甘示弱,昂起下巴,说:“不就是一个话剧吗?我去参加!”
只是四年相隔的时光,是她与舞台难以跨越的鸿沟。念出台词的第一个字的时候,她就后悔了。为什么要一时兴起答应呢?她闭上眼,仰起头,雨淅淅沥沥地从天空中飘了下来。
3
苏晚带了伞,不过伞落在了话剧社里。
话剧社是学校的五星社团,学校单独批了一个二层小楼作为社团活动场所。是淋雨回去还是去拿伞,苏晚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青绿色的藤蔓爬满墙壁,镂空的雕窗透出暖黄色的灯光。
“你刚刚为什么要那样说?苏晚明明演得不理想!”叶尘安愤怒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僵住了她想要推门而入的手。
社长咂了咂舌,安抚他:“人不是你带来的吗?我这样说也是为了把她留下来。”
“但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他的愤怒不减分毫,“实事求是才是对她表演的尊重!”
“尊重不尊重无所谓,苏晚这个招牌才是关键!”叶尘安的不依不饶显然也惹恼了社长,“虽然她已经好多年没有演戏了,但是名气还在那里,她的加入一定能为这部剧赢得更大的关注。”
原来大家都一样,苏晚握住门把的手缓缓放了下来。
四年前的场景在她眼前交叠,她才明白,原来那个怯弱又放不下的她,从未淡去。
“导演!换演员吧,苏晚根本不在状态。”
“状态总会调整过来的,但知名度这种东西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拥有的,新一代童星中最有影响力的就是苏晚了,戏拍到一半了,你说换就能换?”
整个剧组因为她的演技而吵得不可开交,她站在他们身后冷眼旁观了好久,转身离去。第二天她就罢演了。
巨额的赔偿金招来了不少记者,而她站在无数闪光灯面前,有着完全不符合10岁孩子的成熟:“什么年龄做什么事,我妈妈希望我的学业也可以不要荒废。”
然后她算是暂别了演艺圈,和同龄孩子一样正常上学、考试,而这一别就是四年。
观众赞叹她果断理智,却不知道是她害怕起了站在舞台上的感觉。她是一个彻彻底底的逃兵。
五月末的梅雨季节来临,雨水打湿了大丛大丛的红色蔷薇,也将站在门外的苏晚淋了个彻底。
“社团不需要敷衍的演出!”这场争吵终以叶尘安愤愤地拉开门结束。
在他拉开门的那一刻,他看见了门外站在大雨中的苏晚,头发凌乱,脊梁却挺得很直,屋里透出来的橙黄色暖光直直地射在她的脸上,说不出的凉薄。
4
人人都知道童星出身的苏晚在10岁时突然退出了演艺圈,外界相传是苏妈妈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太过耽误学业,却鲜少有人知道真正的原因。
她10岁生日那天,和以往一样是在剧组里度过的。舞台、灯光、高脚架……一切准备就绪,她正窝在角落背台词。
剧组里的人不知道是谁偷懒了,本该检查的场景道具随意检查一番便说准备就绪,所以当几米高的横栏砸下来时,谁都没有反应过来。等苏晚反应过来时,她的小腿已经压在了横栏之下。
骨头断裂的声响她至今记忆犹新,伴随而来的便是彻骨的疼痛。她的10岁生日只剩下了由远及近的救护车鸣笛声以及无边无际的昏暗。
从那以后,她每每站上舞台,便抑制不住地手脚冰凉,总是担心地往上空看去。她没有办法再全身心投入地演戏了。
“我不想再继续接戏了,学业比较重要。”
荆棘遮住了她的整片天空,她不敢伸手去拨。那些硬撑在表面的坚强,总结起来不过是自欺欺人。
“啪嗒”一声,以往的回忆被打断,被纸团正中脑门的苏晚怒从心起。想起这是班主任的课,她强忍住掀桌的欲望,转头瞪向始作俑者。然而对方没有半点自觉,笑意盈盈地回望着她,比了几个手势,让她拆开纸团。
不用想也知道,纸团里肯定是些道歉和请求原谅的话。从那天之后,她和叶尘安就再也没有说过话,路上看到他,她也装作没有看见,“一帮一”补习,她也一连翘了好几天,至于社团活动,她更是没有再去过。
简单概括起来就是,有叶尘安的地方,她就不想多待。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她还是拆开了纸团。偌大的纸上只有一句话:“不要再逃避下去了。”
很好!有骨气!她要是不能让有骨气的叶尘安把这张纸吃下去,她就不姓苏!
“苏晚!你在看哪里?”讲台上的班主任一声怒吼,吓得她一抖,顺势就把那张纸塞进了自己嘴巴里。
含着那张味道不怎么样的纸条,苏晚一脸杀气,在心里将叶尘安问候了好几遍。
也许是她的表情让班主任误会了什么,他眯起了一向睁不开的眼睛,说:“你这是什么表情?下课来我办公室一趟!”
5
“闪开!”面前的道路被一道人影挡住,苏晚头也不抬,没好气地开口,“拜某人所赐,我现在要去办公室。”
被嫌弃了的叶尘安也不生气,将一根棒棒糖递到了她的面前:“就说几句话。”
沉默了一会儿,她接过了棒棒糖,算是默许。
看着她拆开了外面的那层塑料纸,叶尘安凉凉地开口:“你真的喜欢表演吗?”
是不是真的喜欢?这真是她听过的最好笑的一个问题了。如果不喜欢,她会在还不懂事的年龄就进入演艺圈吗?如果不喜欢,她会为了一句台词反反复复琢磨十几遍吗?如果不喜欢,她会坚持那么长时间吗?
“喜欢!”毫不犹豫地开口,声音却逐渐弱了下去,横栏砸下来的场景又浮现在她眼前,她讷讷地重复了一遍,“当然喜欢。”语气和声音毫无半点信服力,连她自己也犹豫。
她是喜欢表演的,只是她的喜欢败给了怯懦。可是,叶尘安又知道什么呢?当年的痛苦他没有感同身受过,又有什么资格来质问她?
“我当然感同身受,当时我也在场!”他咬紧下唇,好看的眉眼紧紧皱起,像回忆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因为当时你救下来的那个男孩,就是我。”
苏晚在角落背台词,横栏砸下来的角度再怎么偏,原本也是砸不到她身上的。那个横栏掉下来的位置,其实是叶尘安当时所站的位置,若不是苏晚飞奔过来扑倒了他,与横栏密切接触的将会是他的脑袋。
“我妈妈当时正好在那个剧组里面工作,听说你也参演了之后,我便央着我妈妈带我过去,谁也没想到会发生那种事。”他直视着苏晚,眼睛里盛满了歉意和愧疚,“我很感谢你救了我,但我不想救我性命的代价是将喜欢表演的苏晚给葬送!”
“怯懦的不是你一个人,我也害怕过,害怕承认自己的过错与责任,害怕如果告诉了你实情,你会不原谅我。你不知道在看到你退出演艺圈这条新闻的时候,我有多么歉疚。”
叶尘安一句接一句的话将苏晚钉在了原地,她怔怔地站着,听他继续说着:“苏晚,振作起来吧,不要把过去的不幸重压在我们的记忆之上。”
他想拍拍她的肩膀,却被她一掌拍开。拍开的不仅仅是她想忘却的恩情,也是他们这些日子以来建立的友情。
“别碰我!”苏晚猛地向后退了一大步,抬起通红的眼眶,“你还嫌害我害得不够吗?”
如果没有他,她现在应该在剧组里面背台词、对剧本;如果没有他,她应该还是很喜欢演戏;如果没有他,她应该能快快乐乐地过每一个生日。
如果……她当时没有去救他就好了。被自己一闪而过的念头吓了一大跳,苏晚抿紧嘴唇跑开了。
转身离去的她没有看到身后,叶尘安伸出手想要抓住她,却又在即将碰到她的那一刻无力地垂了下去。
6
整整一个月过去了,苏晚和叶尘安再未说过一句话,但是每天早上,苏晚都会在桌子上看见一本课堂笔记,里面标记好了重难点和她易漏掉的地方。这般熟悉她学习方式的人,只有一个人。
她扭脸朝对方望去,却得不到对方视线的交汇。这样也好,她默默收好了笔记,她一个人还乐得清静。她又回到了一个人上学、放学的日子。
又是一个月过去,她终于忍不住了,在一天放学后叫住了叶尘安:“喂,你是什么意思?”
在楼梯口被叫住的叶尘安有些茫然:“啊?”而后他看清了她手中的试卷,恍然大悟,“哦,你说这个啊,这是我自己出的试卷,对这次期末考应该会有帮助。”
“不是问这个。”他明明知道她想问什么。
前几天,她又被班主任叫去了办公室。望着她如临大敌的模样,一向严肃的班主任忍住笑意,说:“不是你最近犯了什么错误,我是要跟你谈谈你和叶尘安的事。”
“我和他没什么好谈的。”弄明白事由,她恢复了冰冷高傲的常态。
“没什么好谈的?”班主任轻轻笑了两声,“话别说得那么满,难道你不想知道为什么你和他从来没有什么交集,我却安排他和你‘一帮一’吗?”
这样说来……的确,同学两年,叶尘安和她几乎没有说过话,不然她也不会忽略他的存在。而“一帮一”计划是本校的传统,向来是比较熟悉的两人互帮互助。
“是叶尘安自己要求的。”班主任抛出来的答案无异于一道惊雷。
“十四五岁的年纪,老师希望你们收获的不仅仅是学业,还有成长。”望着她沉默的模样,他轻叹了一口气,“自己好好想想吧。”
苏晚好好想了,却怎么想也想不通,思绪乱作一团,只能将人堵住问个明白。
她急急地想下楼梯,却不知被谁踩住了长长的裙摆,一个不稳向下栽去。
“小心。”
慌乱中,有人扶住了她,预料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她轻轻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摔下楼梯倒在地上的叶尘安,脸色惨白,满头大汗。他努力地抬起头,轻轻地说:“这样,我是不是就不欠你的了?”
苏晚的眼泪就这么掉了下来,猝不及防。如果这个世上凡事皆有因果,那她宁愿没有开始,她所经历的痛苦,不想任何人再经历一遍。
7
两人的冷战以苏晚知道真相为始,以叶尘安护住苏晚为终。
叶尘安安心养伤,苏晚开始正视过去的痛苦,在医院里将话剧一幕幕演给他看,每一次表演的进步都有目共睹。看她演得那么起劲,他也难免心痒。
苏晚看了看他腿上的石膏,给他递上了一只苹果,说:“等你出院后,我跟你一起去排练。”
友情的裂痕在这一刻终于修补完整。
可是,叶尘安出院那天,苏晚没来接他。出院第一天,她还是没来。第二天,她依然没来。第三天,他在话剧社门口一直坐到天黑,与他约定好要一起排练的那个人,仍旧未出现。
后来,他听说苏晚出国了,去了韩国整容医院祛疤,但他从未听苏晚提起过。
他和其他人上学放学,说说笑笑,那些人中没有苏晚;学校百年校庆的时候,他坐在底下观看,那些节目中没有他们一起排练的话剧;中考的时候,每个人分到的考场都不同,他答完题安静地在家等待成绩公布。
没有一个人再提起苏晚,她好像在他们的世界中消失了一般。
一年过去了,高中的新生入学典礼上,叶尘安穿着校服站在底下听校长讲话。
昏昏欲睡时,有人用手肘拐了拐他。
“嘿,少年,你看起来很像男主角啊,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话剧社报名?”
他轻轻睁开眼,金色的阳光洒在面前少女的脸上,光影折射出好看的模样,他笑了两声:“可以啊,不过我对搭档是有要求的——守约和不要逃避。”
岁月静好,花样年纪,他们再无一人是逃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