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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fter 6pm:90后的孤独与自由

2017-12-27黄语晴李雪晴

第一财经 2017年48期
关键词:大城市空巢职场

黄语晴+李雪晴

一年前,夏夏到小区快递柜取回包裹,里面装着她从网上买的猫砂盆。她兴致勃勃地带回家,用来迎接家里的新成员:一只纯白色的流浪猫。那是她到上海的第四年,当时她并没有想到这只猫会成为她日后生活的重要陪伴。如今一年过去,夏夏的生活状态依然是:单身、养猫。

类似夏夏这样独自来到大城市打拼的年轻人,被称作“空巢青年”。在网易于今年5月发布的《空巢青年人群画像》报告里,90后是空巢青年的主力军,而孤独是他们生活的关键词,有68%的空巢青年在一周内有过孤独感。多数时候,他们独自上下班、加班,并独自度过大部分的空闲时间。

一个常常被提及的结论是:孤独的处境既是外界环境造就的,也是青年人自己的选择。“在大城市,人之间的关系非常契约化,青年人的孤独是被迫的,”青年志研究副总监梁莉说道,“但同时很多90后对自己的生活方式也有一套自己的观点,他们认为一个人的生活自由自在,所以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孤独也是他们主动的选择。”

的确,孤独的另一面是自由。在90后群体的身上,你能看到更多对个人空间的尊重与守护,它体现了如今青年人群体的个体化趋势。一方面,90后感受着大城市的交际隔阂,并要独自面对压力巨大的工作和生活;另一方面,他们也试图通过摆脱无效的社交、获得更灵活的工作时间,来守护自己的私人空间,从而获得对生活的掌控权。

梁莉认为“个体化”会是未来10年到20年青年文化的关键词。我们采访了一群来到大城市工作生活的90后,了解他们如何面对工作与生活,以及如何与“孤独”相处。

一个人的日料晚餐和远在他乡的好友

何晓雯翻看着近期的电影信息,在不加班的一天里,用App给自己买了一张电影票。根据阿里巴巴《中国空巢青年图鉴》的统计,过去一年,有375万青年和何晓雯一样,独自看了场电影。

独自行动是空巢青年的生活常态,所幸大城市保留了对孤独的友善。下班后,魏宇霖背起包,独自走进离公司最近的那家日式料理店。这是他来上海的第二年,他回想起在家乡武汉,大部分人成群结队地吃小龙虾,很少有人独自吃晚餐。而在上海,他的身边往往不乏独自用餐者。“在上海,你一个人至少可以孤独得不那么尴尬,”魏宇霖说道,“上海就像是蒋方舟写的东京,这是一个你不用打扰别人,别人也不需要打扰你,就可以过得很好的地方。”

不少来到大城市的90后面对着相似的社交困境:朋友遍布天南海北,在同一个城市的好朋友却很少。何晓雯的微信里存着一个姐妹群,群里一个好友在英国留学,另一个在北京工作,她笑称这种交友状态为“柏拉图”,但只有群里这两个人是她能吐槽工作、瞎侃心事的对象。

对孤身一人来到大城市生活的90后来说,找新朋友的确很难。大部分90后并不期望在职场上交到知心朋友,职场社交与个人生活仿佛是两条平行线,大多数职场朋友关系并不能真正落到生活中。《大时代小世界—中国90后青年生活形态报告》(下简称“《大时代小世界》报告”)显示,90后向往真诚轻松的人际关系,但他们在进入职场前后,或多或少都被告诫或教训过。

王诗琳在上海获得第一份工作时,因为遭遇复杂的职场人际关系,一度打退堂鼓“想回家”。职场复杂的人际关系使90后第一次感受到“超出经验”的无助感,也使他們在大城市中第一次感到孤立无援。在这之后,王诗琳逐渐学会自我防卫。

“我觉得25岁之后就找不到朋友,不会有新的朋友,太难了。”魏宇霖说。他的职场关系大部分随着他的离职而淡化或消失,他看到在这些关系背后只有一层淡薄的“协作关系”,“当协作关系消失后,这些人也消失了。”除此之外,他也在上海感受到了“社交圈层”的存在,而这种社交圈层是以经济水平来划分的。在他眼里,这是一座阻碍社交发展的隐形金字塔。

“在大都市,人之间的关系常常依赖于一套可能是以货币为主轴的合作规则、相处逻辑。”青年志研究副总监梁莉也看到了这一点。

不过在这种看似被动的社交环境里,你也可以把“孤独”理解成是90后自己的选择:比起花大量时间在社交上,他们宁愿自己独处。在社交时,不少90后会理性计算社交成本和产出,并倾向于守护自己的私人空间。包括林祺在内的不少年轻人,都表现出对无效社交的反感—主动辞掉约会,把更多的时间留给自己。“我现在想的是把所有的时间都拿来取悦自己,我觉得这就是抵御孤独最好的办法。”林祺说道。

但无论是外界环境造成的社交困难,还是自己的主动选择,独处时间的拉长与无法逃避的孤独感使一部分90后成为社交网络的重度依赖者。他们更频繁地在朋友圈分享生活动态,更相信虚拟互动。同时网络节目与短视频、社交手游占据了他们的大量时间。

但也有人和何晓雯一样,并没有放弃“交新朋友”这件事。她通过Someet、豆瓣这类平台到线下参与活动,基于兴趣结识新朋友,只不过绝大多数朋友后来也成了静静躺在微信里的陌生人……

周末两小时的通话与一个本地户口

在大城市生活的90后之所以时常感到孤独,也是源于安全感的缺失,即对家庭以及熟悉环境的脱离。《大时代小世界》报告显示,90后对家庭与亲情的重视远甚于80后,多数90后与父母之间有着密切的关系纽带,像王诗琳这样喜欢和父母煲电话粥、吐槽工作的年轻人并不是少数。健康的亲情关系为90后带来安全感,也是他们排除孤独感最重要的方式之一。

但在这种亲近的亲情关系中成长起来的90后,也势必会面临一个成长节点:父母逐渐无法为他们出谋划策。而这种独自面对问题的孤独感,会在他们遇到职场问题时凸显出来。有一天,魏宇霖与母亲在电话里讲完工作状况,习惯性地向她征求了意见,却发现母亲的意见几乎没有参考价值。

“那个时候我挂了电话,心里突然觉得我‘跑赢了我的父母。我说的是观念或者是我们世界观的建立,又或者是见识,”魏宇霖说道,“我突然发现他们在我后面很远的地方,你看不到,然后我面前空着,我觉得我自己处于脱离保护的状态,那种状态给我很强的不安全感。”

王诗琳现在仍常常与父母通电话。直到进入职场,她才意识到自己作为独生子女,在大学毕业前受到了父母“很好的保护”。进入职场后,工作困难与人际困境强迫她快速成长,促使她以更成熟的态度面对社会;但在另一方面,当面对父母时,她仍觉得自己像个孩子般脆弱。这造就了她在工作和家庭面前的两面性。

与远离父母的保护所带给90后的孤独感相似的,是熟人网络的丧失。“北上广那种压力,是你完完全全一个人,像被扯断了所有社会关系网络,顶着压力来到一个大都市。”梁莉说道。魏宇霖猛然感到自己作为“外省人”在一个城市中的孤独,是在他为日本出差而去办理临时居住证的过程中,期间他遇到了一系列问题:陌生的语言、复杂的手续、不近人情的工作人员,非本市户口就像是他与这座城市间立起的一道墙。在现阶段,魏煜桓觉得,比起房子,能给他带来最大安全感的是一个本地户口,而这是他在家乡时从未有过的需求。

初入职场的焦虑与一天8小时的坐班

多数90后选择到大城市工作,都有一个相似的理由:拓宽眼界、丰富自己的经历。“我觉得我们这一代,生活给了我们很多选择,父母一辈有种一条路走到黑的观念,这当然也有好处。但我觉得未来有无数的可能,你应该在这个短暂的人生里感受不同的生活状态。”魏宇霖说道。

不过当他们进入大城市后,很快就能在第一次求职中体会到这种选择背后的代价。在求职时,兴趣往往是90后的驱动力,他们可以因为一份喜欢的工作而接受漫长的实习与等待,同时也会因为遇到一份不喜欢的工作而迅速离开。

第二次计划从公司离职时,魏宇霖一度准备放弃大城市,回到家乡武汉;王诗琳在等待转正的几个月里萌生了回家的念头;何晓雯在工作初期,难以适应快节奏、高强度的工作压力,因为“害怕自己落后”而生病,在半夜凌晨2点敲开陌生舍友的门,由对方陪着去往医院。这些在最初求职期所遭遇的焦虑和孤独,都需要独自面对。

有趣的是,一部分90后认为生活里的孤独和无聊感,是由于不够灵活的工作造成的。在一家非弹性工作制的公司里上班,林祺觉得自己的时间就像一块“已经被人切好的蛋糕”,而自己基本丧失了对时间的支配权,“很多时候,哪怕是极其低效的状态,你还是不得不待在公司里,而你明明可以用这个时间来做一些让自己身心愉悦、提升效率的事情。”林祺说。在办公室待了一天之后,回到家里的林祺只觉得疲倦,并开始进入到“很累、无聊、不想动”的恶性循环中,孤独感也在无聊中萌生。

某种程度上,90后相信弹性工作制能够帮他们摆脱孤独、重复与单调的生活。根据智联招聘在2016年春季发布的《90后职场肖像报告》,41%的90后显示出对弹性工时的青睐,本质上这是想重新获得对生活的掌控感。

在工作带来的焦虑与孤独的另一面,是努力工作获得的成就感、自我成长的踏实感。在不少90后青年身上,你往往能看到这样的矛盾:既被大城市的机遇与种种可能性吸引,“心里又很想离开这里”。魏宇霖纠结着工作、户口,并时常在这个城市里感到不安,但他还是在某一天出差返回、到达上海浦东机场的时刻,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来自异乡的归属感。

而即便经受着焦虑和孤独,绝大多数90后仍并不后悔来到大城市。在网易的《空巢青年人群画像》中,仅有17%的空巢青年对来到一线城市的选择表示后悔。而当你问他们要在大城市待多久,他们的回答大多從两三年到十年,似乎不论多久总有一个“归期”。

但至少在现阶段,他们对未来的职业规划依旧模糊不清,甚至是充满幻想。许多90后被不同职业所提供的可能性所吸引,热衷于追逐和发现自己的兴趣,这也决定了他们更热衷于跳槽甚至转行。魏宇霖不止一次地幻想过未来生活,从寿司师傅到牧羊人,而在现实生活中,他在短短一年里换了3份工作,从新媒体编辑转向广告创意。王诗琳在一年内从媒体行业转换到地产行业中做市场工作。林祺则在一年内从律师事务所转入四大,又在不到两年时离职,独自一人准备司法考试。

“找工作就像谈恋爱,你接触一阵子,觉得这个人不行就要找下一个。总得遇到、交流过一些人之后,你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魏宇霖入职广告创意公司之后,觉得找到了兴趣所在,就安分下来做了一年半。

独自一人与回到集体

《大时代小世界》报告曾提及90后会通过精心建构自己的品质生活,来获得安全感、满足感和自我认同,以此对抗孤独。而构建品质生活的方式,可以是装修出租屋、养宠物、写作、健身、读书或者下厨。除此之外,有一部分人也会寻求机会回到集体中去,通过参与兴趣小组活动、与同事一起加班,来排解独自一人的孤独 感。

夏夏家里新来了一位宠物房客,这只流浪猫填补了她夜晚发呆、忧郁的时间。而林祺在辞职之后,终于获得了自己想要的“对时间的支配权”,自由安排时间准备司法考试,日子充实。对他来说,这是疲惫工作之后的一段心理调整期。王诗琳则在房间一角铺了张地毯,在出租屋里创造了一个舒服的阅读角落。

但也有人像张璐一样,更愿意和一群人一起待着。张璐所在的公司有着灵活办公制度,她却更愿意将时间花在公司里。“公司有人,有东西可以吃,一个人工作多无聊。”她说道。

但无论如何,就如梁莉看到的,90后呈现出的共性是“个体化”。孤独是不可避免的,但这种个体化的特性使不少90后能够面对孤独、享受独处,他们对孤独的耐受度更高,而且更加独立。《大时代小世界》报告用“独而不孤”这个词来形容90后群体,他们守护着自己的私人空间,并逐渐对过往人们所定义的“孤独”习以为常。

如今你能在青年人的出租公寓里看到这样普遍的现象:在3人到10人的混住出租屋里,舍友之间互不相识,而每2到3个月,出租屋里的舍友就会换一拨人。他们彼此之间互不打扰,也不过问工作和生活。

“高中阶段,大家都在一起,就很像《爱情公寓》或者《老友记》里面的那种状态,但你回不到那种状态了。”魏宇霖说。那种朋友环绕、不孤独的时日已经过去了。“人生中有很多孤独需要你独自穿越,而穿越之后,你会觉得自己比以往强大更多。”林祺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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