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金山的火灾以及被驱逐者

徐涛

这个故事的开头和一场大火、一场驱逐有关。

那是101年前，加利福尼亚州发生了大地震，而旧金山的中国城也在余震中失火。可想而知，中国城中那些华人成了难民，无家可归。

但这只是一个悲剧的开始，因为在这之后，作为排华运动的余波，又一场轰轰烈烈地将中国人从白人区赶出去的运动开始了。首先，无论旧金山还是奥克兰，都不允许华人住进白人灾民安置点，而是隔离在一个单独的聚集地。当有白人抗议说夏日的风会将中国城的气味刮到他们家门口时，难民安置点被挪到了更加偏远的地方。

待到城市重建时，不少声音开始说，华人应该被赶出这座城市，旧金山就不应该有中国城。

理由是什么？这些声音讲述的理由看起来光明正大：当时在旧金山的华人名声并不好，他们大多是单身男性，为了省钱，一个房间中能挤挤挨挨居住很多人，这带来了包括火灾和传染病在内的各种隐患。

除此之外，赌场和鸦片馆比比皆是，一些黑帮也横行于此，抢劫谋杀不断。

而且，这些华人丝毫没有想要融入美国社会的意图。魂归故土的文化，使得他们即使在死后，也会将尸体托付给同乡，漂洋过海运回中国。这一切在美国主流社会眼中看起来诡异而又难以理解。

这些脏乱差，都成了要求白人清退中国城的理由。

当时加州的一份杂志《Overland Monthly》白纸黑字地宣称，“大火重新开垦出了文明，并清理了中国人的贫民窟，这个城市的边界中不应该有中国城。”

城市管理者和政客也加入进来。当时的市长Eugene Schmiz组织了一个委员会，来监督这场清退。他设立的目标在很多白人看来很正当：中国城当时就在商业中心的旁边，这块土地应该拿来有更具价值也更好的用途。

但很快，旧金山的城市管理者发现，这群看起来脏兮兮没文化的华人，其实给城市带来了巨大的价值。他们所缴纳的税收规模显而易见；而且，华人因为勤劳肯干，已经成为一个贸易中心，如果清退这些华人，对城市经济将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华人中的商人和领袖人物也积极行动起来。他们开始考虑废墟之上的中国城应该如何规划，甚至请来了著名的建筑师。

除了建造有中国特色的建筑以及将中国城改造成为旅游景点，这些华人的民间自治组织也开始采用美国1890年代兴起的进步运动方式，在中国城推广公关卫生和健康，开展更多服务和活动，为小家庭和华人中产阶级服务。

之后，学校重建起来，同时教授中文和英文。各种各样的组织出现，为华人提供各种社团活动。

到现在，如果访问旧金山的唐人街，你依然会觉得它脏乱差。菜摊通常会摆到人行道上，菜摊楼上的窗户大多蒙尘且窗帘破败，而狭小的里弄里，你甚至还会看到挂出窗外在风中飘扬的裤衩背心。

但在这片区域，有着当地各种肤色居民都很爱光顾的港式面包店，也有教学质量堪称全旧金山顶尖的小学。在离中国城不远的九曲花街旁，有一所小学每年都会举办“和熊猫一起长跑”的活动；而到了春节，许多非华裔家庭也会参与到华人的春节大游行中。

所有人都不能否认，中国城成了旧金山多元文化的一部分，也成了一个旅游景点。

而且，许多华人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从这里走出来，并且获得成功。著名的纽约街头涂鸦艺术推动者Martin Wong就是在旧金山的中国城中长大的。而我在硅谷采访的这几年中，也遇到過不少成功的创业者说，自己曾经在旧金山中国城的小学读书、成长。

这场被驱逐被侮辱的历史已经过去一百年了。而我只想说，愿我的同胞，无论在自己的国家，还是在别的国家，都不会被歧视被侮辱，不会被迫离开自己的居所。我也希望一百年前我们的前辈在异国他乡抗争的方式，现在依然能有效，最终为我们赢得尊重，并改变城市的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