蜗牛慢慢爬

影子快跑

1

蜗牛女孩叫袁小佳。当然，这只是她在这个故事里的名字。

袁小佳读高一时，坐在第五组第四桌，靠墙。因为近视的缘故，袁小佳有时需要探出身子，才能看到老师写在黑板另一侧的板书。她不是没有眼镜，只是度数加深了，还来不及换。

每当此时，袁小佳的同桌韩雨妍就会有点不满地，发出轻轻的，却又有点尖锐的一声，“啧”。

刚好足够让袁小佳听见。

袁小佳来自农村，她不像韩雨妍和其他女孩子一样，可以跟闺蜜讨论喜欢的明星，可以三五成群约定周末一起逛街，她甚至不能自己买一双中意的鞋子。袁小佳永远穿着那双皱巴巴的帆布鞋，身上也永远是那套洗得发白的校服，唯一会出现的不同之处，是她绑马尾用的橡皮筋，有好几个颜色。

妈妈每次打电话给袁小佳，除了叮嘱她好好学习之外，最后都会问：“钱够用吗？”袁小佳总会说够。妈妈又说：“在学校要吃好一点，不要省……”袁小佳每次听到妈妈这样说，她就想哭。

袁小佳的目标是G大，尽管她目前的成绩与考上G大还有不小的距离，但她相信，三年的时间足够让她去追逐，直至触摸它了。但是，有一次班会，班主任让大家填写自己的理想大学时，袁小佳握笔的手犹豫了好久，最终却填下了普普通通的H大。

这样才不会引人注目，就像一只蜗牛不愿让蝴蝶看到它的野心一样。

这样，它才能在最不起眼的角落，背负着沉重而脆弱的壳，一点一点往上爬。

2

突然有一天，蜗牛的天空里，出现了一个叫程舒豪的男生。

程舒豪是班上篮球队的队长，他一米八的个子，长得干净好看，是女生宿舍中最常被讨论的男生之一。

那天，袁小佳站在饮水机前盛热水，盛完没把盖子拧好，一转身就撞到了走过来的程舒豪。热水洒到袁小佳的手上，烫得她发出“嘶”的一声。

“啊，对不起……”程舒豪连忙道歉。

“沒事，没事没事……”袁小佳还不容他把道歉的话说完就匆匆打断。

“真的不好意思……”程舒豪抱歉地挠挠头，说，“没有烫到吧？”

“没有烫到吧。”不知为什么，这句话一下子击中了袁小佳的心，就像一支正中靶心的箭，又像一股淌过胸膛的热流。

袁小佳好久才反应过来，说：“没，我走了……”然后匆匆跑掉，紧张得说话都带着一点颤抖。

3

从此每当韩雨妍她们讨论关于程舒豪的事时，袁小佳都会不由自主地听起来，她不知道，为什么程舒豪的话题好像突然多了很多。事实上只是袁小佳之前根本没在意而已。

现在，她开始在意了。

袁小佳开始在意自己的头发，有没有绑得整齐一点，开始在意她那双破旧的帆布鞋，和身上宽大的校服。她甚至开始在意那只双肩背包，款色是不是俗气了点，颜色是不是很老土。

但即使如此，袁小佳也无法改变什么。袁小佳还是袁小佳，让她感到沮丧。

她只能远远地看，却又生怕对方投来目光。

后来，高一级举行篮球比赛，程舒豪也带着本班的球队参加了。

袁小佳站在观众席边缘，目光静静地追随着球场上程舒豪的身影。她没有跟韩雨妍她们一起喊加油，进球时也没有热烈地喝彩，更不会在下场时为他们递上毛巾和水。袁小佳只会在程舒豪投篮的时候，心里小小一颤，仿佛那只篮筐，就是她的心。

当有一次，程舒豪带着篮球连续突破，快速上篮，最后篮球准确无误地弹进篮筐时，袁小佳终于忍不住心里的激动，发出一声惊叹，双手情不自禁地拍了一下掌，脸上还泛起笑容。

这个不经意的反应连袁小佳自己都有点尴尬，却没想到被韩雨妍那几个女生看到了，她们看她的眼光顿时变得异样。

袁小佳头一低，匆匆离开了热闹的球场。

第二天，袁小佳的课桌里便出现了几张字迹不同的纸条：“自作多情”、“自不量力”……袁小佳的心好像被堵住一样。

袁小佳想了一节课，尽管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需要想的到底是什么问题。

下课铃响时，袁小佳闭上眼睛吐出一口气，她决定不再去看程舒豪的球赛，也不再听那些关于程舒豪的八卦。但袁小佳告诉自己，她这样做，绝不是因为退缩，这只是她自己的选择。

袁小佳只期待下一次调座位早点到来，这样她就能看到黑板的全部板书了。

这个期待诞生还没几天，袁小佳的自行车却丢了。

4

袁小佳一个月回一次家，有时候两个月回一次。要回家的时候，袁小佳就骑车到叔叔家，把车放在那里，再坐车回去。

可是现在她的车丢了。走路到叔叔家的话，她不知道要多久。两个小时或者三个小时，或者更长。

袁小佳把这件事告诉了班主任，尽管她知道车子是不可能找回来了，但她想不到别的办法。

班主任说：“我让门卫帮你看一下。”袁小佳点点头。

一天下午，班主任突然召开了班会。

班主任在班会上说：“袁小佳同学的自行车前几天被偷了，现在还没找回来。再过几天，我们就要放月假了，大家都要回去。袁小佳家里离学校很远，需要车子代步。所以，我倡议大家给袁小佳赞助点资金，让她可以买一辆新车，大家觉得可以吗？”说完拿出一个小箱子，掏出一张50元塞进去。

袁小佳愣愣地看着班主任，目瞪口呆，猝不及防。

同学们竟然真的捐起了钱，小箱子递到韩雨妍手中时，韩雨妍打开钱夹，拿出一张50元塞了进去，旁边的人看见都“哇”了一声，除了袁小佳。

第二天，班主任把同学们的捐款收进一个信封，把袁小佳叫到办公室交给她。

袁小佳推开班主任的手：“老师，我不要。”

班主任似乎很不理解她的拒绝，一脸诚恳地说：“这是同学们对你的关心，你就收下吧，来。”

“我不要！谢谢你的好意，老师。我真的不要。”袁小佳坚定又决绝。

班主任愣了：“难道，我还把钱退给大家吗？”

“捐到哪里都行，会有人更需要这些钱的。”袁小佳说，“老师，我可以走了吗？”

班主任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袁小佳走出办公室时，脸上的表情冷得像冰。

5

后来袁小佳跟叔叔借了两百块买了一辆二手车，然后在高一的暑假去叔叔店里帮忙，拿到工资后便把钱还给了叔叔，虽然叔叔坚持不要，却毕竟拗不过她。

袁小佳还是袁小佳，坐在角落里埋头做功课，背着她的双肩背包，一个人走路，吃饭。但她不再是那个畏畏缩缩、小心翼翼的袁小佳，她变得冰冷而刚硬，柔韧而坚毅。

她就像一只蜗牛，永远高昂着头向前爬，微小却背负着整个天空的野心。

只有当妈妈打电话给袁小佳时，听到妈妈的嘘寒问暖，她才无法控制地卸下全身的戒备，眼泪汹涌而下，内心柔软如雪。

她依然踽踽独行，却已无所畏惧。

6

三年后，袁小佳拿到了G大的录取通知书。

回校领取通知书那天，袁小佳遇到了曾经的同桌韩雨妍，韩雨妍笑着跟她打了个招呼，她的笑容有点尴尬，袁小佳也微笑着招招手。她还见到了程舒豪，程舒豪比高一时成熟也帅气了更多，可他没有看见袁小佳，她想程舒豪应该不记得她了。

袁小佳想起三年里步步前行的自己。她不知道，如果她是一只蜗牛的话，那么她走过的脚印，会不会像蜗牛爬过的路一样熠熠生光。

她走出校园，面朝太阳深吸一口气，然后畅快地伸了一个懒腰。

今天的阳光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