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弯弯

翟永逢

那年“六一”儿童节，他读六年级，她读五年级，代表学校到乡中心校参加数学竞赛，结果他得第一名，奖品是盖着“奖”字的20本作业本，她以4分之差排名第六，没能上台领奖。带队老师的家就在乡中心校旁边，正好是周末，所以不回校，就吩咐他们回家路上要注意安全，记得拿一根拐棍，免得碰上毒蛇之类的东西，特别嘱咐他要照顾好她，别出什么差错。他向老师承诺，这路他已经独自走过好多回了，不会有事的。

走大路时，她在前面走，走小路时，他在前面走，他说，小路偶尔会碰到蛇，怕吓着她。她是个很拘谨的女孩，向来不爱说话，所以近两个小时的路上，他们的话不多。准备到她家村头了，他停下来，把奖品分一半给她。

“可我爸爸妈妈问了我怎么说呢？”她犹豫地问。

“你就说发挥不好，只得了这么一些作业本，没有奖状，他们就不会责怪你了。”

她感激地接过作业本，放进书包里，眼里顿时湿润起来。

“走吧。”他闪身让她先走。

“你买水果糖了吗？”

“没有，我忘了。”

“你等等，我分给你。”她像刚才他分奖品一样慷慨，把糖分了一半给他。

他红着脸说：“谢谢你！”

她娇羞地看着他说：“走吧。”然后轻快地走在他前面。到她家门口时，她的父亲牵着马正准备上山，见到两个小孩回来，乐坏了，叫他吃了饭再走。他说不饿，谢过后离开了。这个年龄的小孩是不好意思到异性同学家里吃饭的。

她进门后立即把水果糖分给奶奶、父母和弟弟，闭口不讲比赛情况，可她的父亲却忍不住问她是不是拿奖了。她拿出10本作业本给父亲看，小声地说：“爸，我没考好，只得这些。”老实巴交的父亲见了盖有“奖”字的作业本后就高兴地出门去了。她在心里默默地感谢他的救急之举，摆脱了几个调皮的弟弟后，她急忙跑进卧室把门关好，透过窗口想目送他赶路的身影，但他的背影已经消失在山路那边，她第一次觉得有些失落，心“扑扑”直跳。

20岁时他师范毕业，分配到离家较远的一所学校当教师。第2年，她高考落榜，在恩师的极力引荐下，到母校當代课教师，成了恩师的同事。他每个星期回家时都在半路上与恩师相遇。有一次，恩师很真诚地对他说：“我知道你对罗丽好，是从那次数学竞赛回来后，我见她用获奖作业本写作业开始意识到的，为了不捅破窗户纸，我还对她的父亲说谎呢，说她得了第五名。6年过去了，你现在是公办老师，可她还是代课老师，如果想走得更好，你一定要帮助她呀，毕竟她没上过师范学校，教学手段少了些。我也老了，准备打报告调回老家，这所学校看来交给你们最合适。”他很感激恩师的一片苦心，于是又像当年一样向恩师承诺，一定指点她，帮助她。

组织同意了他恩师的调动请求，却没有把他调回母校，说他是难得的好苗子，要好好培养，直接调到乡中心学校，接替恩师的是另外一个年轻男子，也是代课老师。

一个周三的傍晚，他接到父亲打来电话，说爷爷发高烧了，让他到卫生院取药回家。他立即向学校领导请假，跑到卫生院取药，马不停蹄地往家里赶。刚走到她村口，天却下起雨来，他只好到学校找她借伞。敲门好久，她才把门打开，看着她慌乱的神情和床下一只崭新的男性皮鞋，他不言语，想着爷爷，摔门而出，只听见她“哎，哎……”地叫唤几声之后，雨声代替了一切。

爷爷没等到他买来的药就过世了。后来，他脱产去读大学，毕业后分配在城里的中学任教，回家的次数少之又少。同学聚会，请恩师出面，他才回到母校。学校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据说全靠她一个人的坚守。聚会活动结束后，他邀请所有同学到他家吃饭，这是事先说好的。

她固执地叫他和恩师先到自己屋里坐一会，他只好随着恩师走进去。她拿出一个盒子，对他说：“这是当年我给你买的皮鞋，本来打算在那个周末你回来的时候就给你的，就在我捧着它看的时候，竟然听到你敲门，我既兴奋又紧张，让一只鞋子掉了出来，我不知你进门后为什么发那么大的火，后来你爷爷过世，从此，你一直躲着我，我才想到你一定是误会我屋里有个男人。这块心病一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还好今天有机会给你说清楚了，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

“这就是你一直未嫁的原因？”

“你不是也没娶吗？”

“上车吧，你们这对小冤家，算我没白疼你们。”白发苍苍的恩师爽朗地笑了。

山路弯弯，但已经铺了水泥，几辆小车呼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