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中如果墙会说话
2017-12-26撰文罗元廷
撰文_罗元廷
晋中如果墙会说话
撰文_罗元廷
如果墙会说话,曾经那些耳熟能详的故事,也许又是另外一番模样;如果墙会说话,曾经那些被遗忘的人与物,也许能够再次鲜活地重现我们眼前。
庭院深深
乔家大院分为6个大院,内套20个小院,三面临街,四周是高达10余米的全封闭青砖墙
山西,祁县,乔家大院。
北方的冬天一如既往地寒冷刺骨,我的双手和脖子蜷缩在厚厚的棉服围巾之下,只剩暴露在外的脸蛋,无可奈何必须迎面正对呼啸而来的西北风,感觉皮肤要被吹开一个口子,脸也被刮得生疼。
虽然天气严寒,大院却热闹异常。游客从四面八方赶来,络绎不绝,在门口探头探脑地驻足了好一会儿,然后长吁感叹一声:“原来这就是电视上看到的乔家大院。” 当历史把晋商锁进一个被人们遗忘的角落时,近年来热播的影视剧,又使人们从尘封的往事中忆起了曾经掌握着中国经济命脉的晋商,忆起了坐落在黄土地上的深宅大院。
景区的工作人员站在梯子上,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屋檐下那一盏盏大红灯笼,火红的颜色映衬着墨黑的砖瓦,令肃穆的老宅显得柔和许多。“这儿是巩俐演的四姨太住的院子,那儿是三姨太住的院子……”我随着导游的声音朝她指着的方向望去,试图让电影里的场景和现实中的院子对号入座。
一部《大红灯笼高高挂》最先让世人看到了这座布局工整、华贵威严的乔家大院,整座建筑的屋檐、门窗、栏杆、台阶等处处雕工精巧,极其讲究细节,屋内的家具摆设、窗户剪纸、中堂条幅,以及衣服鞋帽、梳妆服饰等等,无不具有大户人家的风范。电影里的老爷是一位令人不寒而栗的封建大家长,而现实的乔家发家人乔贵发,却是一个从靠着卖豆腐烧饼起家的孤儿。父母早逝、家境贫寒,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乾隆初年,乔贵发独自走西口,落足到萨拉齐厅老官营村,后又转移到包头西脑包,开始了艰苦创业。由小商小贩起家,到后来创设了复盛公字号,遍及包头、北京、天津、太原。塞外的军人及蒙古部落所欠缺的生活用品,是内地能提供的;而内地所欠缺的皮毛、呢绒,又是塞北能提供的,乔贵发等一众晋商抓住这个巨大的商机,来往于两地,生意规模越来越大,山西因而成为海内最富的省份。
晋商可谓是中国最早的商人,其历史足以远溯到春秋战国时期。明清两代晋商成为中国十大商帮之首,在中国商界称雄达500年之久。晋商之家族又不同于一般的官绅家族,它是具有商业烙印特征的中国传统文化家族。《乔家大院》让观众感触到了晋商的辉煌和悲壮,让人们明白晋商成功的关键在于儒商精神,而儒商精神根本在于“仁义礼智信”,这也是许多晋商家族代代相传的根本道理。
山西,灵石,王家大院。
站在王家大院的门口,我有些恍惚,这哪是大院,分明是一座城堡。高大的门楼气势磅礴,将外界对于城堡内的好奇与猜想的目光无情挡回。绵延的外城墙一望无际,似乎围起了整座山头。王家大院宛若隐匿在深山里的一座避世之城。
高家崖建筑群大小院落35 座,房屋342 间,
主院敦厚宅和凝瑞居皆为三进四合院,大小院落既珠联璧合,上下左右相通的门多达65 道,又独立成章
这座大院的主人王家是晋商中历史最长的家族,古话说“富不过三代”,用以说创业不易,守业传承更难,王氏家族却打破了这个魔咒。王氏先祖自元仁宗皇庆年间迁居灵石静升村,务农经商,再由商入官,以官护商,历经明、清,至康熙、乾隆朝,足足富了九代。王氏家族鼎盛时,办义学,修义仓,造桥筑路,赈灾济贫,修建了有“民间故宫”之称的王家大院。
红门堡建筑群,是堡又似城,依山而建。从低到高分四层院落排列,左右对称,中间一条主干道,形成一个很规整的『王』字造型
世履堡、恒贞堡、崇宁堡三组建筑群比肩相连,皆黄土高坡上的全封闭城堡式建筑。于外,顺物应势形神俱立;于内,窑洞瓦房巧妙连缀。高家崖东大院,红门堡西大院,东西对峙,一桥相连,记载了不同时期王家的辉煌与鼎盛,堪称中国北方民居的明珠。在貌似千篇一律中千变万化,传统而不失个性。
我独自在王家大院转了许久,一个不小心,差点在里面迷了路。这儿的大院里又隔出好几个小院,既珠联璧合又独立成章,园内有门、门里套门,或隐或现,如若迷宫。院墙上有砖、木、石三种类型的雕刻,从雕塑风格就能明显分辨出年代。早期的雕塑古朴粗犷,晚期的雕塑纷繁细密,不同的花纹图案也在隐喻着不同的处世哲理。
静静伫立百年,见证了晋商家族的起起伏伏和荣辱兴衰,从深庭院落的不可言说到前堂大厅的意气风发,风吹雨打沧海桑田之后,如果大院的老墙会说话,它一定能够告诉我们更多不为人知的故事吧。
孤墙半落
平遥城的始建时间至少可追溯至周宣王时期,现存城墙是明洪武三年在西周旧城的基础上大规模重修的,此后又经过数十次修补,但仍总体保持了明代初期的风格
翌日午后,我们风尘仆仆赶到了晋中的平遥古城。
俗话说:“进了平遥城,银子元宝绊倒人。”平遥的气魄缘于晋商,富可敌国的小城里掩埋着现代金融的种子。余秋雨的《抱愧山西》曾经这样描写,在山西最红火的年代,财富的中心并不在省会太原,而是在平遥、祁县和太谷,其中又以平遥为最。
平遥选择将城池建成乌龟的样子,“龟城”寓意固若金汤,长治久安。《礼记》中说:“麟、凤、龟、龙,谓之四灵”,因其他三位都太过帝王气,龟成了最安全稳妥的选择。乌龟的头冲南,尾朝北,四肢向东西两侧伸展,分别用城墙上六个城门代表,按照中国古代城建制“山水朝阳 ,龟前戏水,城之攸建,依此为胜”的说法,南门为龟之头,也是古城的正门,有迎纳东南方的和薰之风的意思,名为“迎薰门”。
事实证明,古代绝妙的设计,确实给平遥带来了吉祥,就像龟的长寿一般,从西周时期始建,留存至今已有2700多年的历史,一幅幅完整的人文社会历史画卷,被详细地记载在古城的各个角落;一张张汇兑和存、放款收款的钱票从平遥西大街的日升昌里,流向中国现代金融的池沼。
日升昌店铺门面不大,黑色的院门简洁而朴实。虽然牌匾上的字迹已经有些斑驳脱落,但“日升昌”的金招牌却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蒙尘。正房厅柱悬一幅木制长联:日丽中天万宝精华同耀彩,升临福地八方辐辏独居奇。还有那一块闻名商界的牌匾——汇通天下。汇通天下,这就是当年晋商的声音。
日升昌的出现,让古老的中国运行起了专业化、系统化的货币汇兑机制,五湖四海终于卸下了实银运送的沉重负担而实现了更为轻快的商业流通,而商业流通所必需的存款、贷款,又经由日升昌之手流向外界。尽管日升昌小小的院落无法与现代银行的摩天大楼相比,日升昌仅有的分号也无法与当代覆盖全国的金融网点相比,但我们可以从日升昌看到当代银行的影子,从日升昌领略到中华民族的智慧,领略到晋商的创新与改革,从而听到了一个时代进步的声音。
落日余晖洒下,为古城披上一层柔和的薄纱,无论外界如何风云变幻,城内的居民依旧过着安稳的小日子,与世无争
余秋雨也感慨,直到20世纪初,山西仍是中国堂而皇之的金融贸易中心。北京、上海、广州、武汉等城市里那些比较像样的金融机构,最高总部大抵都在山西平遥县和太谷县几条寻常的街道间,这些大城市只不过是腰缠万贯的山西商人小试身手的码头而已。
不过谁又能想到富可敌国的平遥县,当年也是一贫如洗的荒瘠之地。万历《汾州府志》卷二记载:“平遥县地瘠薄,气刚劲,人多织耕少。”穷困潦倒的环境并没有困锁住勤劳勇敢的山西人民,他们一路探索,开辟出不寻常的人生轨迹。
士农工商,在中国古代传统封建社会当中,商人永远排在末位,是许多有识之士所不齿的职业。然而这种情况在山西却没有出现。先天自然条件有所不足的情况之下,聪明的山西人靠着经商走上发家致富的道路,许多大户人家对于子女的培养不是科举应试,而是从商铺学徒做起。正是在这样包容的社会风气下,晋商的高瞻远瞩和心胸抱负将其他地方的商人远远甩在身后。虽然晋商的兴盛长达数百年,但它的没落也不过是几十年的事。晋商的衰落,除了自身家族的局限性,还有更深刻、更宏大的社会历史原因。清末中国经济的土崩瓦解,令晋商毫无抵抗之力,只能如浮萍随波逐流。平遥也从藏龙卧虎之地,泯然众人矣。
如今从古城墙往下看,可以将整座平遥古城收入眼底。客栈的掌柜们笑脸相迎来往的住客们;沿街叫卖的商贩热情地向游客兜售着摊上的商品;退休在家闲来无事的老人三三两两聚集在城楼脚下谈天说地、打牌下棋;孩子们把城墙当作玩乐的场所,爬上爬下、嬉戏追逐打闹,欢笑声回荡在巷子深处;袅袅炊烟依稀从青砖灰瓦的屋顶穿过,向着浮云的方向飘去,褪了色的木色窗檐仍似旧时模样……当风起云涌一切回归平静之后,古城里的居民要的也不过是安稳的小日子。平遥隔着城墙与历史两两相望,稍不留神就容易撕开一道小口,流出岁月的血水。如果古城的老墙会说话,它是否会告诉我们它的喜与悲、哀与愁,它和它所守护的子民,还有许多故事在等待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