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花落地听无声
2017-12-26曹放
曹放
闲花落地听无声
曹放
起风了,风很大,凤凰木的落叶纷纷扬扬,间或还飘洒下一些三角梅的花瓣。落叶青黄,花瓣深红,是一种回归呢,抑或是一种反哺?细听,无声……深秋的一个日子,我漫步在厦门环岛路上。
这凄美、缠绵而又有点萧索的景象呀,最是撩动人的情怀。我想起了陶博吾。
陶博吾,现代中国书画“在野派”四大家之一,他人格的高尚耿介、艺术的精湛深邃,代表了中国士大夫文化的九死一生,散发着摄人心魄的力量,具有跨越时空的永恒。他的书法,小写意、大境界,古雅遒劲、真力弥漫,于清爽俊朗中得生辣之趣。陈传席动情地说,“看他的画,一天两天,久久不能释手。看他的书法,一周两周,感叹不能已。”林散之评价,“握芝怀瑜,晚香尤烈。”启功称道,“就功力来讲,陶博吾达到了吴昌硕的水平,在生动、随意、趣味、变化方面则比吴老略高一筹。”然而,这位陶渊明的嫡传子孙,这位民国年间的彭泽县长,却命运坎坷波折。卓越的书画成就,并没有给他带来声名显赫,只是如闲花落地。
记得是1988年夏秋之际,江西工青妇大院的围墙拆除,盖起了一排店铺,赚点租金,给职工发点福利。因为紧邻南昌最繁华的八一大道,对面就是全省顶级的江西宾馆和江西饭店,其中的一间居然开设了一家文玩书画店。店中最醒目的是陶博吾的石鼓文和散氏盘。其时,我在共青团江西省委工作,未婚单身青年一个,下班之后,常到店中逛逛。偶尔,会碰上陶博吾先生。他面容清癯,身材瘦削,一身布衣,眼神俊逸而孤傲。他时常是枯坐着,间或会与店主简单地一问一答。“怎样?”“昨天,卖了一幅。”“哦,又有残春买酒钱。”
也许是看到我总是从工青妇大楼里出入,有一次,他突然问我:“你是当干部的?”我点点头。“也喜欢书画?”我又点点头。
“风华正茂啊!”他与我攀谈了起来,他的眼神变得和蔼而温雅。我向他请教了他的石鼓文书法的释义,听他讲述了他在上海昌明艺专师从黄宾虹、潘天寿、贺天健习学书画的往事,我们还谈到了南昌的人文胜景:王勃与滕王阁,八大山人与青云谱……
也许是万千思虑平日郁结在心,也许他感觉我还算是孺子可教,于是有了一吐为快的冲动。“你还这样年轻,以后的路还很长。只是要记住,不要为五斗米折腰。再就是,要有点真本事。”我谦诚地点点头。他呡了一口茶水,更有了兴致,他拉了拉我的手,“我写过一首诗,念给你听听?”许多许多年过去了,陶博吾先生那刚劲而苍茫的声音,依然清晰地回响在我的耳畔,那傲骨铮然而洒脱自信的诗篇,依然镌刻在我的脑海里:
雕虫莫笑是小技,
书画犹能养性灵。
试看洛阳道上客,
几个颜色有真形?
南昌,桑海墓园,2006年,清明。一尊雕像,两行自挽联,上联是:“尝遍苦辣酸甜,几番东扑西颠,浊骨敢追超脱者”;下联是:“历尽风霜雨雪,纵使千磨万折,黄泉不做可怜虫”。这是他离世十周年之际,我献上了一束鲜花,怀念您哪,陶博吾大师!
“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这是唐朝诗人刘长卿的诗句。“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这是清朝诗人龚自珍的诗句。深秋的厦门,在环岛路边的落叶闲花中,我捡拾起一朵殷红的三角梅,拈在手指间,默默地面对着大海,那辽阔深邃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