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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笑论生死

2017-12-25于丹

思维与智慧·下半月 2017年12期
关键词:子贡柴火孟子

于丹

《庄子》里面有一个永恒的命题:关于生死。

庄子说:“古之真人,不知说生,不知恶死。”古代的真正懂得生命奥秘的人,没有觉得拥有生命有多么可喜,也不觉得死亡来临有多么可怕。

真正的君子对生死的态度从来是不刻意的,不追问自己从哪里来,也不担忧自己往哪里去。因为,生和死只不过是一个生命形态的变化。

庄子在《大宗师》篇里讲了一个这样的故事:

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三个人都是方外之人。他们心意相通,忘怀生死,結伴在一起,成为好朋友。

后来呢?子桑户先死了。孔子听说了,就派自己的学生子贡去帮忙处理丧事。子贡去的时候,看见子琴张和孟子反两个人,一个在编挽歌,另一个在弹琴,正对着子桑户的尸体唱歌呢。他们唱道:子桑户啊子桑户,你现在已经回到本真了,我们还寄迹在人间。

子贡就非常不理解,说:你们三个人是这么好的手足兄弟,有一个人先走了,你们却对着尸体唱歌,这合乎礼吗?

子琴张和孟子反两个人反而笑了,说:他哪里懂得什么是礼的真意啊?

子贡回去以后,问老师孔子: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他们到底是什么心思啊?

孔于当时就说:他们都是一些心游世外的人,而我是一个拘泥世内的人。我怎么还派你去帮助做丧事呢?这是我的孤陋啊。他们这些人已经没有生和死的边界了,他们完成的是心神跟天地的共同邀游。有没有这个身体形骸对他们来讲是不重要的。所以,一个朋友走了,两个朋友就像是送一个人远行那样坦坦然然相送。

这个故事里讲了一个道理,就是在这个生命之中,每一个人都可以以不同的形态活下去。

庄子在《大宗师》篇里还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子来生病了,看来不久于人世了,快死了。子犁去看他,看见子来的妻儿都围在那儿大哭。子梨上前对他们说:你们快走开,不要再打搅这样一个马上要有大变化的人。

子犁靠着门,对子来说:伟大的造物主啊,下面又会把你变成什么呢?是把你变成老鼠的肝呢?还是把你变成虫子的手臂啊?

子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对他说:“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

这四句话讲出了人生的历程。天地造化,锻造出了我的生命,赋予我一个形体。我来到世界之初,有了这个生命,就要完成生命的社会化,就要去穿越人生。所以就要“劳我以生”。人的这一生没有不受劳苦的,一辈子要经历很多磨砺。到了晚年,我老了,终于可以让我悠悠闲闲地安享我的晚年。但是,晚年的这个休息也还是有限的,最后给我的安顿,叫做“息我以死”,用死亡给了我最大的休息。这就是我的一生。所以,子来说:我相信,善待我生的也一定会善待我死,我是怎么样被安排来这个世间走了一回,我还会好好地离开去。

说完这个话以后,子来就安安静静地睡去了。睡了一觉,再醒的时候清清醒醒,身上的大病都远远地走了,子来重新又复苏了。

这是一个寓言。其实,一个人当他的内心把生命当做一次穿越的时候,也许死亡在他的心中已经变成生的延续。死亡早已被超越了。

庄子在《养生主》篇里有这样一句话,说:“指穷于为薪,火传也,不知其尽也。”油脂在柴火上燃烧,油脂烧完了,柴火燃尽了,但是火却可以传续下去,没有穷尽的时候。

人的身体、人的生命是可以消耗掉的,但是人的思想仍然可以传承。对庄子来讲,思想的传承远远胜于一个生命。

这就是庄子对于生和死这个形态的一种感悟。

当代社会,人的寿命得以延长,已经远远胜于远古。但是,在心理上,对于死亡的畏惧,对于生命的留恋也远远超乎从前。应该说,在今人的生活里,有太多的牵绊,让人闭不上眼睛。

但是,庄子讲了这么多关于自己的、亲人的、朋友的生死故事,他对生死的看法与今人全然不同。在他已经穿越的这个生命中,他看重的是火光,而不是柴火的长度。人生的事迹是可以写下来的,但每一个人的判读又是各不相同的。

(孤山夜雨摘自《<庄子>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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