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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的“舞者”:亨廷顿舞蹈症群像

2017-12-25赵蕾赵今朝

华声 2017年21期
关键词:亨廷顿爱华建国

赵蕾+赵今朝

作为罕见病之一,亨廷顿舞蹈症(以下简称HD)并不为大众熟知。许多患者被误认为是癫痫、抑郁症、老年痴呆……一旦出现代代遗传现象,更是被视为“家族魔咒”。

崔建国梦见,妻子韩爱华从床上坐起,换上一袭黑裙,戴上银质耳坠,穿着高跟鞋,去附近小区的公园跳舞。那是20年前的事了。如今,韩爱华躺在床上,嘴里发出“呜呜”声,手舞足蹈,一刻不停,体重从105斤降到72斤,她被确诊为亨廷顿舞蹈症。

“这是一种常染色体显性遗传的神经退行性疾病,患者发病年龄多在35到50岁,表现为舞蹈样症状、认知和精神障碍。”上海瑞金医院神经内科副主任曹立介绍,患者生命持续约10到20年,目前没有治疗方法。中国亨廷顿舞蹈症协作网调研估测,中国约有三万发病患者,而携带者(未发病)数量远远高于发病人群。

作为罕见病之一,亨廷顿舞蹈症(以下简称HD)并不为大众熟知。许多患者被误认为是癫痫、抑郁症、老年痴呆……一旦出现代代遗传现象,更是被视为“家族魔咒”。

“手舞足蹈”

韩爱华躺在床上,两只胳膊左右挥舞,右腿向半空中画圆,左腿朝上身弯曲,又放回。洗得发白的床单在高频率“运动”下皱成一团。好几次,她险些从床角摔下来,崔建国将其拽回床中央。

卷发剃成寸头、裙子变成背心,20年来,“走在路上总能收获回头率”的韩爱华,变成裹着尿不湿、胸下肋骨清晰可见、生活无法自理的病患。

最初的症状是“健忘”。1997年,这位新华书店的收款员,时常出现收款错误。转岗后,她也难以流利介绍图书,丢书情况接连发生,同事背后议论,她倍感委屈。这之前,晚饭后韩爱华都会换上连衣裙,在怡馨花园跳一两小时的华尔兹。工作受挫后,她变得沉默,也不愿再出门。

几次出入医院,医生诊断为抑郁症。韩爱华办理病退,将自己关在家里,白天对着电视发呆,夜里按时吃抗抑郁药物,勉强保证短暂睡眠。但她的手脚,开始不受控制地抖动,直到2001年被确诊为亨廷顿舞蹈症。

1872年,美国医学家乔治·亨廷顿发现此病,因患者不停地抖动肢体,像极舞蹈动作而得名。“医生说这个病没法治,最多活十来年。”崔建国慌了神,第一次听说这病,就被判了死刑。

“妻子的脸闪现一秒微笑,他能乐呵一天”

亨廷顿舞蹈症患者的生命一般持续10到20年。在崔建国悉心照料下,韩爱华成了患者里的“传奇”。

韩爱华爱吃进口巧克力,崔建国经常托人从国外带个十块八块。现在妻子的病进入晚期,他每天也要撇一大拇指大小的纯巧克力放进妻子嘴里。“让她尝点甜味。” 遇到不爱吃的东西,妻子赌气吐出来。喜欢的食物,她含糊说一句“好吃。”崔建国听到认可,会心一笑,偶尔妻子的脸闪现一秒的微笑,他都能乐呵一天。

研究HD20年的Burgunder教授称,从全球范围看,HD患者最主要死因是肺炎,例如因吞咽导致窒息。

华显珍的大儿子孙立军,就是“被馒头害死的”。疾病缠身后,儿女先后“被离婚”。为了照顾爱人和孩子,华显珍不断打零工,靠两千多的低保和养老金撑起全家人的生活。经济条件差,她只能用粗粮给患病的孩子喂食。

2006年立秋后的一个晚上,她将蒸好的一块白馒头送到大儿子手里。他坐在床头,左右手接过馒头,往嘴里送。她转头去另一个屋看二儿子。10分钟后再回来时,孙立军躺在床头,眼珠上翻,感受不到呼吸。再等邻居赶来帮忙,儿子彻底咽了气。

措手不及的死亡,成了每个亨廷顿舞蹈症家庭隐秘的伤痛。

“被诅咒”的家庭

韩爱华曾向丈夫提起,母亲举止异常,在自己3岁时忽然离世。但崔建国并没放在心上,“只是觉得她母亲早逝,很心疼她。”Burgunder教授称,亨廷顿舞蹈症由基因紊乱引起,损坏细胞大量功能的同时,导致神经细胞的错乱,是一种常染色体显性遗传的神经退行性疾病。

这些患者的家族,就像是“被诅咒”般,走不出死亡的阴影。

今年2月24日,黑龙江齐齐哈尔市甘南县的华立波,在医院昏迷三天,未能抢救成功。39岁的她,撇下10岁的女儿离世。她是这个家庭患HD去世的第7人。华立波的母亲华显珍亲眼看着公公、丈夫、小姑、两个儿子和一个孙子相继离世。

20年前,她的丈夫患病去世,10年前,大儿子表现出一样的手脚抖动症状、说话口齿不清、走路左右摇晃,她才恍悟,这是家族遗传病。2006年和2012年,她的两个儿子去世时均不到40岁——大儿子因吞咽馒头困难被噎死,小儿子瘦到只剩一层皮,未抵抗住病痛的折磨。女儿求生欲望强烈,一直幻想着痊愈,但现实不如愿。在一次求医回家的高铁站,她没有站稳,倒在台阶上,昏迷两夜后醒来,病情却急转直下,不到半年離世。

曹立表示,HD的基因突变特点是“动态突变”,加上遗传早现的现象,被遗传患者一代比一代年轻。但具体到某个家庭,需要看基因突变拷贝数,并不能看作是必然规律。Burgunder教授认为,其他遗传变异也可能改变疾病的表达及环境影响。

“孩子不该背负那份惶恐”

崔建国从未打算带儿子做基因检测,他不想再面对重复的打击。华显珍也拒绝给还在上小学4年级的孩子做检测。“既然治不好,知不知道也没那么重要了。”她说。

中国亨廷顿舞蹈症协作网的协调员冯璐扬介绍,因为HD是单基因显性遗传病,只要父母中一方患病,一定是50%的几率遗传。一旦被遗传基因选中,成为突变基因的携带者,按患者发病的年龄规律,一般在35到50岁,病症逐步显现。

没做基因检测前,31岁的成都人熊祥旭已规划好人生。去年12月,她的母亲在辗转多家医院后,被确诊为HD。

熊祥旭想努力多挣钱,为丈夫和孩子存一笔钱,再带家人去西藏等地多旅游几趟。“好像在列遗愿清单。”熊祥旭轻声说道,如果检测结果显示自己是HD的携带者,她会选择在发病前结束自己的生命,不给家人带来困扰。

成都华西医院的化验结果为否。

鲁伯埙教授介绍,基因检测技术简单易行,可诊断病人子女是否为HD的携带者。1993年左右,基因检测技术就开始在多地的三甲医院施行。但现实生活中,基于个人情感和经费原因,做基因检测的患者非常少。

乌云背后的金边

作为欧洲亨廷顿舞蹈病网络(EHDN)的主席,Burgunder教授一直在支持国内HD的临床和科研进展。例如,比较中国和欧洲的疾病表现及其遗传背景,参考中药的经验;推进合作化研究等。

乌云背后是否还能显现光芒的金边,Burgunder教授持乐观的态度。他表示,现在已有大量出版的研究结果关注于该病的发病机理以及临床表现。目前,治疗手段的潜在进展在于基因和蛋白的研究。在欧洲和北美地区,基于人体的研究正在进行,预计中国也将很快会出现。

曹茜在500人的病友群里为患者解答疑问,华显珍正愁着为考上大学的孙子攒学费。熊祥旭已经与父母约定过年一起来北京逛庙会。

崔建国唯一的休息时间,就是站在阳台,对着五十多盆多肉植物发呆。偶尔浇点水,他们就能拼命存活,仿佛预示着,只要自己还干得动,妻子就永远不会离开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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