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和山屐旅
2017-12-25彭愫英
文·图 彭愫英
富和山屐旅
文·图 彭愫英
富和山位于滇西北怒江州兰坪县拉井镇西南部,山上居民以彝族为主。彝家风情和人文情怀,在我的盐马古道行程中留下了难以忘怀的记忆。
畜牧场属于期井小组,地处期井村和富和村的分界地带。
2007年5月,首次盐马古道之旅时,我们从弥勒坝到畜牧场。从拉井到期井的盐马古道上,有一座晚清时期修建的小型石拱桥,是云南提督杨玉科将军整顿拉井盐场时所修。百多年时光过去了,石拱桥依然成为当地白族、彝族人民往来古道的桥梁。青苔包裹石头,石头缝隙的草青了又黄,黄了又青,石拱桥也坍塌了一小部分。坐在石拱桥前,听流水潺潺,看清澈见底的河水旋起小小水涡,我们不由为石拱桥命运担心。盐马古道上遗留的古迹不多,这座石拱桥若不再得到及时修缮,待到全部坍塌时,遗憾可想而知。石拱桥附近就是畜牧场,以前兰坪县在此建起畜牧场,故得名。我们就近到畜牧场陆大哥家,在他家火塘边小憩。主客交谈甚欢,不觉太阳偏西。我们恋恋不舍地告别陆大哥及家人,回弥勒坝。
次年4月,我要去雪山太子庙,期井村的杨益花等六七位妇女陪同前往。我们到畜牧场与陆大哥会合,由他当向导,去森林里看独树成林的抱石树奇观。抱着大石头成长的不是榕树,而是红豆杉,根系交缠盘绕大石头,树干笔直向天,树粗如手腕,在大石头上成了一小片林子,给人独树成林的错觉。石头和树干上青苔包裹,松萝挂在树枝上,沧桑韵味十足。站在大石头上,感觉自己就像独树成林中的一棵树。风携带鸟语穿行森林,调皮地撩拨衣襟。妇女们逗趣陆大哥,你一句我一句唱山歌给他。他嘻嘻笑着,任她们怎么唱,不回应。逗留了一会,陆大哥告别我们,回畜牧场,我们继续往山上爬。雪山太子庙建盖在山顶,有一条背夫路经过。民间传说,雪山太子救助口渴晕倒的背夫,应背夫要求造了一个供过往背夫饮水的水潭。为了纪念雪山太子,人们在古道边建盖雪山太子庙。雪山太子庙既是庙名也是地名。干旱时节,人们来此求雨,每求,必有雨下。我们一路山歌,与鸟儿赛着歌唱,不知不觉到达雪山太子庙。
两次接触,陆大哥眉眼荡漾笑,给我留下乐观、豁达的印象。
2012年5月,我再次到期井村。陆大哥的小儿子骑着摩托到期井村接我。我们到畜牧场,从他家羊圈里牵一只早就选好的黑山羊到弥勒坝,供毕摩做法事用。畜牧场到弥勒坝的路是盘根路,在原始冷杉林里蜿蜒穿行,虽然是一条人马驿道,但摩托车无法通行。第三次坐在陆家火塘边,印象中眉眼欢笑的陆大哥,愁云满脸。
“发生啥事了?”我关切地问。
“娃娃亲。”他苦恼地说。
陆大哥的大儿子自小订了娃娃亲,是姑姑家的女儿。订亲看猪胆,陆家杀了三头猪,女方家杀了三头猪,都有猪胆,于是这门亲事确定下来。陆家大儿子初中毕业后到昆明打工,后来自己当老板做生意。他不满意娃娃亲,告诉父母亲,三代内近亲结婚,遗传基因对后代不好,不利于优生优育。大儿子做通父母亲的思想工作,退了姑姑家的娃娃亲。大儿子与河西乡一位彝族姑娘自由恋爱,女方家为此退了娃娃亲。陆家给了女方家彩礼钱,并为儿子举办热闹的婚礼。儿媳妇不仅漂亮,且贤淑能干,孝敬公婆,虽然不识字,但不妨碍农村人过日子,陆大哥夫妇对儿媳妇比较满意。婚后十多天,大儿子领着新婚妻子到昆明做生意去了。他们在昆明生活的时间不超过一个月,两人闹离婚。大儿子给父亲打来电话,两边的人约好到通甸会合,再一同到河西女方家。
陆大哥带了十多个亲戚从富和山赶到通甸,与大儿子及儿媳汇合。在去河西的路上,他一直做儿子思想工作,希望他们和好。但儿子和儿媳都铁了心离婚,听不进老人言,没有和好的意思。到了河西,陆大哥的亲家也不为难他们,只批评了两个年轻人几句。陆家大儿子与岳父商定退亲价。大儿子自己出钱,不要父亲帮忙。陆大哥实在想不通儿子为何这样不懂事,返回家的路上,盛怒之下打了大儿子一顿,打断了大儿子的一根肋骨。大儿子在家养伤。伤好后,他回昆明继续做生意去了。临走,他对父母说,女的不识字,羞于见人,越来越不习惯昆明的城市生活,难以融入他的生活圈子里,提出回家,两人达成共识,自愿离婚。大儿子对父母说,他再也不回农村发展了,在外头发展。
我劝陆大哥,儿孙自有儿孙福,既然两个年轻人自愿离婚,你就不必要自责,何况你的大儿子翅膀长硬了,飞出大山,到更广阔的天地去飞翔,你怎么拦也拦不住,也不可能拴住他的翅膀让他留在你身边。陆大哥闷闷不乐地说,儿子回昆明做生意后,我听说与一位傈僳族姑娘好上了,她是医学院毕业的。这个不孝子,要好就好一个彝家姑娘,怎么去好一个外族姑娘,丢尽了我们的脸。作为彝人,儿子好上一个外族姑娘,与我们彝家法律规定不符合,有悖祖宗留下的规矩。儿子娶外族姑娘为妻,即便夫妻恩爱无比,对老人孝敬,但老人心里永远也不服气了。儿子带着媳妇回到村里,就像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不受村里人尊重,将来老死了,灵魂也回不到祖源地。我不知道如何安慰迷惘而又痛苦的陆大哥。世界逐渐走向大同化的今天,深居滇西北富和山上的彝人陆大哥夫妇,因为老祖宗留下的规矩而走不出心灵禁锢,传统与现代观念碰撞,令他们无所适从和迷惑。我是外族人,唯恐劝说不周到会触动民族禁忌,故不敢妄言开导,只能对他们说,人死后啥也不是,最终变成一粒灰尘,啥都想开吧,尽可能给已经进入黄昏的人生一些快乐,过好这一世,至于来世,不可知,听天由命吧!何况你儿子要娶的人也不是纯粹的外族,追根究源的话,傈僳族和彝族的祖宗是同一个哩。
陆大哥家有七头牛,四匹马,六十多只羊,猪、鸡不统计在内。他女儿家有羊六十多只,两匹马,九头牛。畜牧业是富和山居民的拳头产业,家家户户都养殖牛羊。
陆大哥的小儿子牵着黑山羊走在前头,我们往弥勒坝走去。看着这个帅气的小伙子,我问道,你也订了娃娃亲么?他说,是的,两岁时就订下了,对象是金顶镇那边的彝家姑娘。订亲价先付给女方家三分之一,另三分之二等结婚时再给。到结婚时,男方家除补足订娃娃亲给不足的钱外,再给女方家一只羊,十多斤酒,给新娘子衣服一套。陆大哥的小儿子18岁,所订娃娃亲的对象17岁。我问他,你见过女方么?他说没见过,也不愿见。我问他,你打算退娃娃亲么?他说不打算退娃娃亲,家里为大哥的娃娃亲赔偿了好大一笔钱,再也赔偿不起了。他是超生的,打从娘肚子里生下来就被罚款,大哥退娃娃亲及离婚对父母打击很大,他不想让父母再伤心和为难,接受父母安排,明年10月份与女方完婚。婚前见不见女方不重要,只要婚后两个人真心过日子就行。感情么,在过日子中慢慢地培养。
过石拱桥,往冷杉林里走去。耳畔萦绕歌声“……是谁在轻声的召唤,那声音飘过千年的时光,我仿佛又闻到了松脂的清香,我分明又看到了祖先的骏马和牧场……”歌声唱响灵魂深处。通往弥勒坝的盘根路上,思绪就像一匹没有缰绳羁绊的骏马,和着旋律,自由奔驰在高山草甸上。
到达雾湖垭口,阳光就像探照灯,透过原始森林照射在矮状杜鹃上。“得得”,马蹄声响了起来,一匹又一匹马沿着雾湖奔跑。神树安详地站在草坡上,像慈祥的老奶奶对我招手。坐在雾湖畔,理不清心头盘丝错结的情感。起风了,身后的杜鹃树簌簌作响,花瓣落地,似哭似笑。
2016年清明节,我又到期井,期井村的杨益花等五位妇女陪同我再次去雪山太子庙,我们特意到畜牧场陆家小坐。陆天宝大哥告诉我,小儿子没能与订娃娃亲的女方完婚,女方家主动退亲,小儿子到老大那里去了,兄弟俩在昆明打工。陆家夫妻眉开眼笑,与四年前愁眉苦脸的人判若两人。对儿子的婚事,他们完全想开了,不再坚持娃娃亲。
时代在发展,富和山彝族人的观念也在不断改变着。他们对待娃娃亲的态度转变,令人感到欣慰。
(责任编辑/吕文锦 设计/毛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