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母山
2017-12-25姜贻斌
姜贻斌
雨母山
姜贻斌
夫夷江拾景
夫夷江像一匹长长的蓝色绸缎,平整而透明地缓缓流过。
友人们欢呼着涌向江边拍照,摆出各种得意的姿势,似乎要与这里的山水融为一体。我的第一个念头,却不是拍照,而是从沙滩上捡起一块薄薄的片石,侧着身子,费力地朝水面上打去,心想,这肯定能够打出一个漂亮的水漂来,让我回到快乐无邪的童年,回到那小小的赤脚在沙滩上印进串串笑语的过去。谁料片石竟然对我十分陌生,根本不听我的指挥,它像一匹脱缰的野马,或者说像一坨生铁陡地没入水中,连一个小小的水漂也没有出现。我心里不免有些沮丧。呆呆地望着这波浪不惊的江水,难道我打不起水漂了吗?难道不能重现往日的愉悦了吗?说实话,我很不甘心,接连又打出两块片石,它们仍然像断桅的船只快速地栽入水中,只是短暂地出现一朵丧气的浪花。我不由暗暗叹息。我明白,这是岁月夺走了我娴熟的动作,以及稚嫩的嘎嘎笑语。
我极其无奈地站在江边。
这时,旁人用几分嘲笑的眼神看我一下,他似乎有意要让我回到过去的日子,便连续捡起两块片石,向水中砰砰打去,居然打出两个漂亮的水漂来。两块石片简直像两尾快乐的飞鱼,在水面上连续不断地跳跃着,跳跃着,似乎要冲向远远的对岸,融入那片葱郁的树林中去,化为两尾永远让人欣赏的石鱼。望着他那副有味的样子,我明白,他还保持着儿时的快乐。
而我呢,却一点也没有了。
将军石那位耸立的武士,目光沉静,千百年来,就是那样俯瞰着平静的夫夷江。那么,他是否回忆起自己铁马金戈的日子?那些震撼天地的嘶杀声,是否还在他的耳边屡屡响起?其实,他对那些战火纷飞的往事回忆,跟这条平和而安静的江水反差极大。要么是,这条闲适的江水,已经把他那战旗猎猎的辉煌所掩盖。要么是,这位将军的记忆已经发生了严重的偏差,再也回忆不起当年壮怀激烈的情景了吧? 所以,他开始了罕见的沉思。
偶有一页游船,无声地从水面上滑过。
需要说明的是,这里的漂流,并不像其它景点的漂流那样,它居然没有激烈而惊慌的叫喊,也没有冒险而兴奋的碰撞,游船像在一匹无边的绸缎上缓缓滑行,似乎没有终点。其风格是完全不一样的。游客能够舒适地坐在竹椅上聊天,或静观两岸风光,品头论足,像是在茶馆欣赏墙壁上那些静态的图画。更多的游人,则是拿起手机或相机拍照,努力地把一件件自然风光保留下来。
哦,还有脚下的这片沙滩。
一大片沙滩展开在我们眼前,白白的耀眼。若仔细看,还有杂色卵石混掺其中。这片沙滩极其柔软地守在江边,简直像夫夷江忠实的陪衬,许多年来,居然不离不弃。旁人弯腰在沙滩上仔细寻觅,在沙滩上印下一个个歪歪斜斜的脚印,居然不时地觅出一粒粒惊喜。那些被拾起的卵石,上面竟然印有各种动物的形状,猛虎,白龙,猎狗,金鸡,真是活灵活现,憨态十足,让人哑然大笑。
江对面的丛丛树林,绿得让人心里生痛。它们耸着毛茸茸的头颅,像戴着一顶顶头盔,似是那位将军的忠诚兵士,正在整装待命,静静地等着一声号令。我却看得出来,他们虽然满腔热血,即刻奔赴沙场,其实,内心里,是否也有着一丝犹豫跟彷徨呢?你看,这么美丽的山水,容忍我们去肆意破坏吗?你再看,那样多活生生的生命,容得我们相互杀戮吗?以至血流成河吗?他们是否也像那位将军一样,陷入了深思,似乎在检讨,在反思,试图在改写一部充满悲苦的历史吧?改写成一部安乐祥和的历史。
仰天湖观马
因我兄弟在郴州的缘故,多年来,我跑过郴州多地,仰天湖却是第一次出现我眼前。
山脚下,暑热难耐,一到仰天湖,凉风忽然阵阵刮来,竟有呼啸之势,让我顿感舒畅。其实,阳光仍然很大,而在这仰天湖上,它却收敛了些许热量,似在主动遵守这高地上的规矩。一片阔大的草地,似一床巨大的绿毯,起起伏伏在游人眼前,线条极其柔美。
这就是中国南方著名的山地草原。
我坐在草地上歇息,还没来得及四处看看这片稀罕的草原。这时,好像有什么景致吸引了我的目光,仔细一看,原来是站在不远处的两匹马,两匹棕红色的马,它们身材高大,四肢强健。在古代,马有许多的佳名美誉,如千里马、天马、宝马、骏马、白驹、老骥等等。那么,我尚且把它们叫做静马吧。它们的确在安静地站立着,几乎纹丝不动,相互久久地对视,尾巴也不曾甩动一下,酷似凝固的一幅油画。其背景是无边的蓝天,白云飘渺,更是衬托出这两匹马的形象。
据我猜测,它们应该是一对恋马。
其实,在我目及之处,还有许多马匹在三三两两地低头吃草,或在悠闲地走着,它们无疑地也成了这两匹马的点缀。在大庭广众间,这两匹马竟然毫不掩饰自己的恋情。它们不吃草,也不散步,居然旁若无人,默默无语,却是用无声的眼神在传达心里的话语。我想,那些话语,一定是非常甜蜜的。也许是,它们担心或是不想让人间听去那些秘密吧?所以,它们就那样安静地对视着,默语着。山地草原那些美丽的景色,丝毫也不能诱惑它们,有些喧哗的环境,也根本干扰不了它们。它们像多年不见的恋人,今天终于在这个高地上见面,内心的那种激动,是可想而知的。
按说,它们应该是激情澎湃,撒欢跳跃,兴奋嘶叫,或相拥而泣。而这两匹红棕色的马,显然跟同类不太一样,所以,其相见的方式有点异类。它们把一肚子的语言揿在心里,只需用眼神来慢慢地交流着彼此的爱意。如此看来,它们的心态极其平和,似乎早已商量好的,不必用那种狂喜的样子,来吸引游人好奇的目光。也可以说,这是两匹极其克制情感的马,它们在酝酿着感情的爆发,却不是现在正午的时候,也不是于众目睽睽之下。
难道它们不想纵情欢呼吗?难道它们不想热烈爱抚吗?
我想,它们一定会纵情欢呼的,也一定会热烈爱抚的,只是它们不想在众人面前放肆自己,不想让人类晓得它们的秘密。若是等到天色黯淡时,它们一定会爆发出克制许久的情绪,在宽阔的草地上奔跑、跳跃。它们激动地扬起四蹄,甩动尾巴,兴奋地追逐着。时而朝天嘶叫,似乎要驱赶茫茫云雾,让这片天地清晰地见证它们交欢的镜头。
多么有味道的两匹马呀。
在这片高地草原,竟然有一汪平静的湖水,它像一粒透明的珠宝,镶嵌在这块土地上。那么,它们还可以跳进湖水中,尽情地洗濯,以洗去路途中沾满的点点灰尘,以及丝丝疲惫。
是的,它们应该去湖泊中撒欢,因为这湖泊是被誉为北江之源的一滴眼泪。它们激动的泪水,可使这滴眼泪变得更为明亮、清澈。
姜贻斌,湖南邵阳人,文学创作一级,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荣誉主席。著有长篇小说《左邻右舍》《酒歌》《火鲤鱼》。小说集《窑祭》《白雨》《黑夜》《女人不回头》《肇事者》《百家文库·姜贻斌卷》《追星家族》,散文集《漏不掉的记忆》等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