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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的化骨绵掌
——金仁顺《僧舞》的传奇叙事

2017-12-23刘芳坤田瑾瑜

新文学评论 2017年3期
关键词:世情高丽传奇

◆ 刘芳坤 田瑾瑜

历史的化骨绵掌

——金仁顺《僧舞》的传奇叙事

◆ 刘芳坤 田瑾瑜

“故事”是金仁顺小说的核心吗?厕身“70后”作家身份之中的女性作家在斑斑细密叙事流淌中似已经没有辩驳的力量。米兰·昆德拉说,假如作为小说,它还想“进步”,那它只能逆着世界的“进步”而上。围绕在金仁顺的短篇小说集《僧舞》周围实在有太多的魅惑,冰冷俊毅的男人、柔情似水的女人和缠绵悱恻的情意,那是一片片破碎的关于逝去的高丽王朝的追忆。小说固然不负责历史,只讨论存在,但是,当湿漉漉的女舞者潜入知足禅师的怀抱,当男人们叹惋“死也美得让人心痛”,我们还是被这历史叙事的化骨绵掌所伤,然后我们似乎警醒这从惊艳一刻而来的死亡的气息。女舞者灵肉时有分离,肉身于她,竟然如戏匣,又一次打开的痴缠与纵情,又一次走向死亡轮回。文字落在历史之下,而历史落在废墟之上。金仁顺逆着“进步”之流,无异于以小说之名为身份之战的挣扎。

对“过去事情的复述”早已经在科学的历史中消失,历史仿佛越来越浪漫。历史的建构动力也催生了文学的传奇叙事,有学者指出,中国当代小说60年以来的文体变迁一直与中国古代小说的“传奇”文体传统之间存在着或显或隐的艺术关联。金仁顺的小说于史传之外,更注重抒情性与哲理性,《僧舞》的书写方式宛如神秘的微风撩开名叫“高丽”的女子衣袂。于故事,是一次高丽往事的探秘之旅;于文体,却也是一次历史对话之后的叙述微光。

一、 奇人、奇遇或柔情历史

“奇”是传奇的第一要义。少数民族向来不缺少神秘的传说,然而金仁顺对自己民族的发现却是促忽之间的,许是因为有从极恨到了极爱的认同体验,作家的书写倒是有了几分“探看”的意味。小说的人物都具有超越“日常的特异性”,也有部分随着历史逐渐被“神话”的人物,这种“搜奇记逸”的原则恰与唐人传奇是一脉相承的。从艺术表现性上来看,小说中发生在虚拟人设身上的事件由于既不是忠实于历史的“重现”,也不是从属于现实的一比一“复制”而具有了双重超越性。这也就是说,金仁顺把每一个历史故事都重构成具有超越历史与现实意味的传奇,在这一意义上的传奇是区别于历史与现实、带有独立色彩的中间物的存在。《高丽往事》中的贞王后是一个会飞的女人:“贞王后屏住一口气,胸口贴着剑尖飞了出去,她飞得竟然和废世子刺得一样快。他力量用完的时候,她又向后飞出一段距离,然后脚才落到两朵硕大的黄菊上面,接着又从花上落到地上。”天赋异禀让这个平凡的舞艺师女儿破格入宫受宠,这种特异性成为她生死存亡之间具有决定性作用的筹码。《伎》中“我(春香小姐)的身上无风自香,蜂蝶环绕在我的身边”,“身带奇香”的不寻常特质使春香小姐和香妃在文字言说间不断叠化重合。金仁顺不单向中国历史、高丽往事取材,西方童话故事《灰姑娘》中“水晶鞋”也被巧妙地化用:“我和香单走到一所旧庙旁边,身后传来了马蹄声音。我拉着香单躲进了旧庙,匆忙之间,一只鞋落在了官道上。这只鞋拦住了李梦龙。……他(李梦龙)把我的鞋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女子奇人,男子奇遇,构成了金仁顺小说传奇叙事的显在标识。

颇有意味的是,金仁顺不仅在历史的长河里为女人们筑起清雅的梦幻小舟,在情爱的迷雾里穿行,而且刻意营造青草幽幽、红颜不在、举觞无人共饮的荒凉氛围。女性以异类出现于小说发端在六朝志怪,宣扬因果;经由唐传奇兼有侠女之风,颇符合唐人自由的风度;明清传奇或有妖异形象寄托文人沮丧。可见,“传奇”文体之中的女性非但有形象描画的鲜明,更可见其功能作用。相较于金仁顺的现代都市小说,其历史题材小说中多了几分女性独有的“柔软”,言语表述中没有还原历史的勃勃野心,有的只是一份倾心于表达抒情化历史的专注。于是,文字流转间带有一种细腻的质地感,像抚摸一匹纯色绸缎。历史叙述中惯常存在的沧桑、宏大被悄无声息地收束甚至消弭在娓娓道来的女性柔情表达中,但这并不是有意消解历史而恰恰是金仁顺选择用一种自己最熟悉的方式去面对历史的态度。“朝鲜族女人是经常要被人用同情的口吻提起的,家里的一针一线,外面的一草一木全都是由她们来操持的。”也许我们不必对金仁顺这套富有民族集体意识的理解过于苛求,优秀的小说家往往对各种可选择的语言协议富有敏感性。《盘瑟俚》开篇告诫读者“安静下来,听我为您说唱一个故事”,小说结尾又将读者视点与人物视点合一:“是的,接下来的事情和你们想象的一样。我成了一名盘瑟俚艺人。我既是一名说故事的人,同时也是故事里的一个人。”“我”在《僧舞》这部小说集里无处不在,也正是这个“我”既承继了讲故事人的距离判断,同时“我”的敏感性使得这些传奇叙事的主体性得以凸显,从而与古典传奇的道德价值评断有所分异。

“我挺怕大词儿的”、“我从来没有过大的念头”,诚如金仁顺如此自述,她笔下的人物与其说是行走在“历史洪流”中,还不如说是生活在“自我情感”中,避开传统历史书写中英雄的、主流的、时代的表达定式,借用传奇任情感在过去时空恣意发酵——在“香榭”伎者环境中长大的春香小姐醉心于“成为许多男人梦里的女人”,她单纯的个人情感顺着生活的肌理蔓延、徜徉。“香夫人把生命中有阳光的日子给予了我,把自己留给了黑夜,却还能这么处之泰然。”香夫人虽为伎者,但她并不以此为辱,像一朵暗夜中绽放的黑玫瑰,无所谓世界是否偏爱,只要自己活得从容高贵,她把一生过成了传奇。享有王后名号的世兰“曾试图挽回国王的爱情,她穿过内宫最暴露的衣服,让内宫们抬不起头来,还化过只有风尘女子才敢化的妆容 …… 但世兰的表面装饰被剥掉,她的王后身份浮现出来,显宗国王的厌倦感油然而生”。世兰为爱终其一生,“母仪天下”不再是责任、气度、风范的代名词,在《高丽往事》中它成为爱情的墓志铭、死亡的小序曲。没有了历史中皇室威仪的大气磅礴,取而代之的是女性敏锐感受中的爱恨情仇,一段关于王后的历史言说被置换成了一场风花雪月的传奇叙事。同时我们注意到,金仁顺不仅描绘出一段段翩跹而来的“小历史”,而且文本中的忧伤氛围和死亡幽灵更用女性抒情化表达完成了历史传奇演绎。

所谓传奇叙事“即把某种‘作意好奇’的‘虚构’按照‘传奇’的情节化取向现实地结构在具体叙事话语当中”。这一概念的界定与张爱玲曾提出的“传奇的情节”和“写实的细节”在内涵上是同属性的,世情传奇很好地在“奇”与“实”之间找到恰当的平衡点。纯粹历史叙事的距离感与纯粹日常叙事的枯燥感在世情传奇中扬长避短,将“大历史”化为“小生活”,将“小生活”饰做“人世情”,丝丝缕缕渗入心脾。如果说张爱玲“为上海人写了一本香港传奇”,那么金仁顺就是“为现代人写了一本高丽传奇”,“我们的社会正在变得越来越冷漠,越来越拜金,越来越自私,沟通变得越来越不可能。这是事实,我表达了事实,如此而已”。这一现实被编织进金仁顺的文字世界中,她小说语言中塑造的过去使现代人反观自我成为了可能。通过对历史的书写而“化解”历史,“世情”将历史化大为小,利用女性擅长的抒情化方式完成对“小的历史”的重塑。历史的化骨绵掌跨越时空依旧奏效,情感的古今错位为现代人创造了一种带有新鲜感的别样传奇。

二、 世情传奇练就化骨绵掌

金仁顺《僧舞》一书中收录的中短篇历史题材小说都并非一般意义上的“历史小说”,用金仁顺自己的话来说她是“隔着时代、隔着地域遥望”的,而最大限度缩短这种时空距离感的手段便是回归“世情”。如果说金仁顺女性抒情化的言说方式完成了历史化“宏大”为“个人”的属性转变,那么“世情”便是实现“化(掉)”大历史这一效果的最佳入口,这也恰恰就是世情叙事作为传奇叙事一支的文学史意义。传奇与普通本质上是相依相生的,世情传奇便是以普通人、小人物为描写对象的,就像张爱玲在其小说集《传奇》上的题词那样:“在传奇里面寻找普通人,在普通人里寻找传奇。”

山西省社科联2016—2017年度重点课题“山西网络文学写作生态研究”(项目编号:SSKLZDKT2016032)。

注释

①米兰·昆德拉著,董强译:《小说的艺术》,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年版,第25页。

②李遇春:《“传奇”与中国当代小说文体演变趋势》,《文学评论》2016年第2期。

③金仁顺:《高丽往事》,《僧舞》,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2013年版,第9页。

④金仁顺:《伎》,《僧舞》,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2013年版,第23页。

⑤金仁顺:《高丽和我》,《时光的化骨绵掌》,浙江文艺出版社2012年版,第6页。

⑥金仁顺:《盘瑟俚》,《僧舞》,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2013年版,第19页。

⑦金仁顺:《伎》,《僧舞》,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2013年版,第23页。

⑧金仁顺:《高丽往事》,《僧舞》,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2013年版,第3页。

⑨张文东:《“历史中间物”——鲁迅〈故事新编〉中的传奇叙事》,《鲁迅研究月刊》2007年第6期。

⑩金仁顺、高方方:《文学,时光里的化骨绵掌——金仁顺访谈录》,《百家评论》2014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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