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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生融合
——方东美的哲学与诗词初探

2017-12-22马瑞州贵州大学贵阳550025

名作欣赏 2017年29期
关键词:哲学诗词美的

⊙马瑞州[贵州大学,贵阳 550025]

生生融合

——方东美的哲学与诗词初探

⊙马瑞州[贵州大学,贵阳 550025]

方东美生生之德的哲学理念实际是融合生命的哲学,在他的诗词中亦显其义。从其诗词不仅可以见到哲人的诗才与情怀,还可以发现生生之德跟生命美学的印证。因此本文撷取其片诗英华聊作探究,从生命哲学到诗词殿堂,从家国破碎到文化生命的承继,读诗品思,以求发现方东美的哲学与诗词之美。

生生之德 融合 坚白精舍 生命哲学 情理

“一代诗哲”与“中国最伟大的哲学家”皆是对方东美的赞誉。方东美常讲:“To be human is to be divine.”(做人要完成人的神性)。他自幼家学儒家,但气质上,却受老庄道家等的影响,后来方东美求学之际又受伯格森、怀特海的生命哲学启发,这些唤醒了他的生命哲学。因此,诗人常将自幼熟稔的古典诗词作为诗化的语言,以此表达自己生命的哲学。譬如《坚白精舍诗集》中哲学与诗学的融合,读之往往令人心折。

一、生生融合哲学

(一)生生之德

方东美的哲学是从生命出发,以开启“冲虚中和”的宇宙世界,并且在人性论与道德观上重视生命的关怀,进而体贴出现实的价值。也就是说,他的诗歌都是在生命的创造精神上体贴出来的。义理上则是受伯格森和怀特海的生命哲学启发,从《周易》生生之德发展的。正如《中国人的人生观》中所讲:

从“体”来看,生命是一个普遍流行的大化本体……若从“用”来看,则其大用在时间之流中……它在奔进中是动态的、刚性的,在本体则是静态的、柔性的。

生生本能被生命本体极大扩张,它“奔进”——非但能育种成性、开物成务、变化通几,而且能绵延不朽“普遍流行”。生命本体的“爱”是生命精神的别名,具有六相四义。它肯定刚柔相合的宇宙阴阳之道从日月、阴阳、雌雄、男女等落实人情伦理。因此方东美主要是从爱的生命发扬来统摄易理。从其生命的流行创造言是有机的,即非物质与精神二分或心与生命打断。“宇宙普遍生命”是一切的本质,是它灌注到一般生命的存在,在此际诗与人的关系便赋予美的本质义,或言“方东美构造的是‘普遍生命’基于‘普遍生命’大化流衍以创造一切生命这一基本认识来架构其生命本体论哲学体系”。可见超越的创造力上溯形上的至善,再由形上流向现实即“践形”。

(二)生生融合

从方东美与怀特海的相似处看,“把‘实体’化作功能性和动态性的处理。要言之,方氏讲的生命、美感和宇宙是为三位一体的”。《易经》:“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善所至是道,如此善是生命落实的存在,善在“生生之德”中被实践。这足以说明方东美在生命中感知宇宙的存在就是对美的哲学解读。另外,方东美以自己的“早熟”悟见儒的圣者气象、道的诗艺化境,以及佛的灵明内照。事实上,他是在广大圆融境界通过个体的精神生命涵容道德之行、宗教之诚、哲学之思融合成生命之证的“雅儒”。

生生之德的融合,透出方东美对文化生命的承继。首先是儒道佛三家会通,其次是修养西方哲学,最终在五十二年的人生教行上践行融合生命智慧美感的哲学。其弟子傅佩荣总结其师是无限开展的人生。如同方东美以古稀之龄在1969年参加东西哲学家会议阐释人生的九层境界:自然人、行动人、理智人;艺术人、道德人、宗教人;高贵人、神性人,不可思议的神明境界。将人之发展从物质认知的理性面向道德宗教的追求,最后超越对人的束缚,使得“人人如龙”的潜质开发,塑造无限人生的希望于未知,展现出生命之真、善、美融合。

二、方东美之诗词

哲人写诗易失美质,以诗写哲更难。盖诗体限制哲理之蕴奥,哲理难发诗人之情感。方东美却不以单纯之哲思套弄诗歌体裁,在诗词上他将自家才情铺泻,因此不难理解,他自期学者与隐逸者,将自己生命的精神融合于研究的纯粹无用心,成就诗与生命融合。

(一)家国破碎、心忧天下

人生识字忧患始,“吾生逢世难,未见太平时”。现实生命忧患是开启哲学思考的诱因,方东美参加少年中国学会,在抗战前,利用电台向全国大学生谈中国人生哲学。他在《中国人生哲学》的演讲中追述前代哲人“总是要发挥伟大深厚的思想,培养广博沉雄的情绪,促我们振作精神,努力提高品德,他们抵死要为我们推敲生命的意义,确定生命的价值……”这可以说是呼吁中国人失却的生命精神,他为人作诗的济世情怀,似喷薄的生命,一发不可收拾。

方东美之诗的高明,实言即处忧患而秉人文的生命哲学精神。当时金瓯残缺,家乡哀鸣,贼患亲离,并痛丧书稿“骨肉音书无处寄,倾河注海泪难量”(《倭陷桐城,二兄无消息》)。当他忆起亡女“笔架山前春寂寞,娇痴稚女独眠情”(《蜀中梦亡女天煦》),爱女不在,诗人徒忆为悲。《还家》中言:“归来痛哭还痴笑,杀伐摧残到树颠……十年肠断宜春里,万叠愁萦宝剑篇。寇虐更兼贪沓苦,室如悬磬思如泉。”书稿失,爱女失,家国失,诗人只能在生命中听到、看到“鸟啼”“啼鹃”“娟魂”,因而诗人泪从中发,果然时时泣血。但最后,诗人毅然从啼血杜鹃中挣脱出来,超拔出诗情生命的不竭功用,“欢心耸出玉芙蓉。无言相对,其乐也庸庸”(《临江仙》),此中拔出生命不息、奋斗不止的生命精神,从自己的生命哲学中为现实的忧患而振奋。他希望“城郭摧颓何足惜,山川壮丽必收回”(《行都毁于寇火,感赋长句》),因此,国难加剧中,他不断正视生命的脆弱,企图恢复文化精神的生命力。这也是其情感生命最丰富暴露的时期,并致力学问在义理中寻求突破(由西方转回东方),以期从哲学中寻求治愈家国困境的方法。

(二)以情理入诗,以文化生命融合

方东美在自己的诗中塑造艺术人、道德人、宗教人的形象,将义理与宗教,道德与生命融合。就诗词讲“历代诗词……上古就有的人文精神则世世承传,发扬光大。变中有不变,不变中有变,不变者为民族最核心的精神品格、气质情操;变者为艺术体式和风格流派增多,是诗词生生不息、美富日新的发展规律”。方东美直中关键,一是对文化生命的承继,一是对个人生命的直观。可以观见他的“自我显现历程”必须有功夫与方法,也唯有提升生命精神,方可体会本体存在,并显现于诗中。如同方东美强调艺术精神要“提其神于太虚”,要升腾至“寥天一”。唯其如此,个体的艺术创造精神才可以冥合大道,与真宰为一,与宇宙生命同流,即是庄子“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他是将个体的“真”落实到生命的情理,表现在哲诗的领域即通天地之理,内化为超越物质生命的慧命。并且这一融合的生命精神是贯穿方东美一生的。如果说自然之美的天人合一,是美学的高峰,那么它本身又是真善美的生命显现。似钱锺书语:“如水中盐,蜜中花,体匿性存,无痕有味,观相无相,立说无说,所谓冥合圆显。”方东美忧国的情怀,显露出现代人生命责任的承担,恰如屈原之“虽九死其犹未悔”。同时期哲人马一浮慨叹“遗憾逃文字,余生戴骷髅”。诗人无力回天由遗憾至悲愤,也是由苦闷甚至悲哀的写照,但最终“益加立志为学,绝意仕进,远谢时缘,闭户读书”。方东美也是将时代的苦痛转为生命的动力,将易学文化的生命承继,提携至精神与天地融合。在方东美的哲诗中,其物象涵咏,理趣滋养。以情生理,清刚鲜妍,透露出的生命元气是在“大化”中不竭无尽的生生之道。“挥毫续物命,生生做主宰”(《草虫篇赠伍叔傥》),“揄扬国命臻无极,元气淋漓大化中”(《次鲁实先生朱海四绝韵》),皆为写照。

可以说,生生融合包容生命的理性与直观。故其诗透过直观以感觉悟性传至内心,隐隐然以诗境之情入诗理之天地。再加上“清刚鲜妍之美”(朱光潜评)的诗词,足以见其生命之能,生命之理,生命之息,酣畅间透出无障无碍。若“大化安排有我,干元统贯无前”(《西江月》),此生命之境,仄韵之声,直观而理性,从生生之德会为天人合德。“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妙绪外显,又大义内敛,万物一体。

从哲诗看,在方东美诗人情怀下诗境无垠,又能止于至善。品诗情,通诗理,悟诗境,三者一贯,庄肃咸宜,将生生融合的哲学在诗中融合,故而生命力也分外充盈。

首先,方东美富哲人之睿,多诗人之情。从诗词的自然之美上承继天人合一的审美传统,调恰诗文哲理。若白居易写诗平白易懂,就是遵循道法自然。而方东美善于去捕捉,如同善居一地,山性自露,胖瘦咸宜,清秀随意,可谓远观近取,皆得真灵。咏物诗中似“瓦瓶一天地,诗思养梅魂。……形标冰雪韵,影绘月波痕”(《瓶梅》);“青松老更狂,劲节一身藏。雪澡龙筋瘦,风培鹤骨昂。贞心常傲古,耿性自凝香。”(《松》)表现出非凡的物象诗韵之妙,借梅与松的“魂、韵、狂、劲、昂、贞、耿”显示胸怀志节的生命真体。因此,方东美的生命哲学在做内在的诗境净化,而重视入世修持却表现出贯通生命的哲学目的,故而是诗化人生的哲学。

其次,对方东美而言,庄子的影响巨大。《齐物论》澄明杂染心,化去机心,因此“机心去尽无机事”是隐逸者的审美之真。《南乡子》:“元气忧纵横,诗意禅心自混凝。大美不言天地寂,生生。众妙之门绾六情。道体更无名。感应随时与化成。方外独标齐物论……”其元气释放“定位挥元气,流行合大和”,其禅心洞晓“微云淡扫天心远,邕邕隹鸟曲动诗禅”,还有大化齐物“扶梦诗心妙,含情物色新。……大化相寻绎,穷神乐最真”(《野望》),从流行大化中欲达至穷神知化的境地。若庄生梦蝶之妙,这毋庸置疑是诗学、美学、哲学的结合。诗间动静出入间杂一切法,却又独出其上,不伤染诗境,即成就生命之本,归结人文,生生融合。诗词的着眼处即造自然心,上“放旷”下“寻幽”“合化天人做地仙”,或者“华严失境界”皆是处处赋予灵性,达至古典经子哲学中发扬的美学存在感,并至“晓对云天、大风飙举”,“大化有我、乾元统贯”。儒家易理、道家逍遥、佛氏慈悲即时赞扬,故而这也是三家学说融合之诗。

对方东美言,真正的哲学从不离人世,他选择的生生融合的“践形”是垦荒凉地,陶自然心,是将生命美学进入松竹慧兰,凌梅寒菊,亦进入江河大地,国家危亡。如同他死后骨灰入海,不仅是对遥遥隔望大陆的深情,更是象征诗人生命终结的真实归宿。

作飘零舟、异乡人的他对诗词把玩,是将哲学之理性,诗情之感性,步步缠绕。《哲学三慧》中“无名之指”是生命与世界的根源衍生出“情理二仪”,这种人类的本体智慧,抛却虚妄,终究融合生命真善美的组合是伟大的。无“情理”则难有易简功夫体贴生命,个体便难此直观映照,将智慧生命透彻出来的。禅宗讲“明心见性”活泼本体便是没分别的。这时第六意识第一刹那的意根现量便在内心显现空性,诗人体之便作之为诗。

《我自空中来》:“我自空中来,还向空中去。空空何所有,住心亦无处。”方东美将生命的融合达于“空”,主体自证的本来便自性“不增不减、不垢不净、不生不灭”,可以说三家融合的哲学归于生生融合的天地,而这至理又是当下生命的呈现。

方东美在晚年《病中示问疾者并谢亲友盛意》言:“众生未病吾斯病,我病众生病亦痊。病病惟因真不病,重玄妙法洽天然。”众生实病,愚而不知,诗人是以宗教人层次的悲心看人,寄希望己病众生愈,若大菩萨维摩诘居士,自然生命的诗画不过是一显现。

三、结语

方东美临终前嘱:“不发讣闻,不发丧,不收礼。没有任何形式的事体。”骨灰葬于金门海域,一切都清清爽爽地结束。他融合三家精义作为自己的人生凭借,解放了一生的文化使命与归国情怀。可能生死的噩梦还未至前,“痛苦”却已成为他生命的永恒问题。或许就在坚白精舍,战火空袭,生死临门,他回归传统直观到生命的本体。在此之中,诗人认识生命,透过认识观照到生命实体必然是生生不已。朴素生命的自我超拔,与回归的心灵一体,所以他清清爽爽地结束。就如同星空虽然让人敬畏,但每一颗流星划过天际,让人震惊的首先是生命的短暂!生命如诗如歌,狂舞之余,以个体生命承接文化生命的精髓。圣义难寻,唯有在此诗词如潮、理净彻悟下,看到他对传统文化生生融合的承继,才能知其人、知其诗吧。

①汪学勤:《拜读浮山》,安徽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47页。

②方东美:《中国人生哲学》,中华书局2012年版,第123—124页。

③蒋国保、余秉颐:《方东美思想研究》,天津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98页。

④⑧宛小平、伏爱华:《港台现代新儒家美学思想研究》,安徽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249页,第225页。

⑤方东美:《生生之德》,中华书局2013年版,第19页。

⑥方东美:《什么是中国先哲的人生哲学》,载《中国人生哲学概要》,台湾黎明文化事业公司2005年版,第49—50页。

⑦方东美著,汪茂荣点校,刘梦芙审定:《安徽近百年诗词名家丛书·坚白精舍诗集》,黄山书社2011年版,第9页。

⑨钱锺书:《谈艺录》,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231页。

⑩乌以风:《马一浮先生学赞》,(未曾正式出版),第2页。

[1]刘梦溪主编,东方美著,黄克剑,王涛编校.中国现代学术经典·方东美卷[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

[2]方东美著,汪茂荣校,刘梦芙审定:安徽近百年诗词名家丛书·坚白精舍诗集[M].合肥:黄山书社,2011.

[3]方东美.中国人生哲学[M].北京:中华书局,2013.

[4]汪学勤.拜读浮山[M].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2009.

作 者

:马瑞州,贵州大学哲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古典认识论。

编 辑

:赵红玉 E-mail:zhaohongyu69@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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