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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永年:我和别人眼中的郑永年,可能是两个人

2017-12-21肖婷婷

华声 2017年22期
关键词:东亚学者新加坡

肖婷婷

身为新加坡国立大学东亚研究所所长,郑永年却一直保持着中国国籍。在十九大召开前播出的大型政论片《将改革进行到底》的第一集中,他出镜亮相,谈改革必须啃硬骨头的问题……

虽然长居新加坡,但郑永年每个月至少来两次中国,或参加论坛,或到各地考察,也会在媒体上露面。

不过,他平时最爱独处。只要人在新加坡,便每天早上6时45分准时起床,到新加坡国立大学东亚研究所的办公室,开始一天的读书写作生活。“我不抽烟、不喝酒、不熬夜,也不爱旅游,我在新加坡每天都按固定的时间生活,有点像部队生活”。55岁的郑永年腰杆笔挺,说一口带有宁波腔的普通话,甚为健谈。聊到高兴时,还拿出口袋里的身份证,说:“我到现在还是中国国籍,今年刚把户口放到了老家宁波余姚郑洋村。”

“男人需要三种感觉:饥饿感、疲劳感和孤独感。”

郑永年的微信朋友圈里,有一个“周日徒步日志”,每隔一两周就会更新一次,里面记录着他的步行公里数,最多的一次走了71公里,一般走35到40公里,接近一个马拉松。

只要在新加坡,郑永年每个星期天早上8点多就会开始走路。新加坡有个水库,那里环境很好,有树木挡着阳光,平均一小时走6公里,中午吃个饭,走到下午三四点结束。年过50后郑永年觉得一周休息一天,走路是比较好的运动了,因为在他心中,男人需要三种感觉:饥饿感、疲劳感和孤独感。走路可以同时获得这三种感觉。

郑永年爱走路的另一个原因是因为走马拉松和跑马拉松不一样,走路就是自己走自己的,没有目标,能走多少走多少。他从来不喜欢比赛,也从不参加学术论文评奖等。上世纪80年代,读萨特的存在主义,给他一个根深蒂固的概念,就是人只能自我衡量,评判标准只能是自己,不是另外的人或物。“自己跟自己竞争,绝不要跟别人竞争”。

大多数时候是独行,有时候也有人相伴,只是大多数人都走不了那么远,所以经常走着走着就剩郑永年一个人了,边走路边思考问题,成为了郑永年的习惯。

“世世代代都是农民,父母亲都是文盲,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

1962年,浙江余姚的郑洋村郑家迎来第七个孩子郑永年,世世代代都是农民的老郑和妻子都是文盲,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

虽然只是一个100多人口的小村庄,但郑洋村却拥有一所小学和一个赤脚医生。郑永年读书的时候只有5岁,父母亲要种地,就把孩子丢在学校里。中学是在山下的鹿亭中学读的,那时候是初中和高中各上两年,虽然赶上了1977年恢复高考的好时机,但郑永年却因为消息闭塞错过了机会,读完高中,他就直接回家务农了。

到了1981年,因为广播里宣传少年大学生,郑永年才知道恢复了高考。在家人的支持下,他参加了高考。英文60多分,数学80多分,虽然语文不尽如人意,但这个分数够上北大。郑永年当时的志愿,前两位填的是北大中文系和历史系。北大招生办看他英文考得不错,建议他上国际政治系,最后还是中学班主任帮郑永年决定去读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史。

到了北京,郑永年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刚进学校的时候,他不太自信,相比于城市里的大学生,郑永年不会唱歌、跳舞、画画,但他却在北大发现了一个宝藏——图书馆。在别的同学发展其他兴趣爱好的时间里,他就整天呆在图书馆里,读了很多文学历史方面的书。回想起那段岁月,郑永年说:“我总觉得80年代是最好的时代。我们那代大学生可以说是思考的一代,当然有点过于理想主义,但不管怎么样,每个人都在思考。”

1985年,郑永年本科毕业,当时外交部、中联部都需要人。那年,中国开始实行研究生推荐制度,作为全班成绩最好的郑永年,被推荐读研究生。

“刚到美国,买一罐牛奶、一根香蕉花了3块多,把我心疼得要死。”

1990年,郑永年去到爱因斯坦曾经就读的美国普林斯顿大学读博士。“刚到美国,买一罐牛奶、一根香蕉花了3块多,把我心疼得要死。”郑永年回忆起当年带着120多美金去普林斯顿读博士的时候,直言那是他学习生涯中最辛苦的一段:“我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首先是英文,因为我对出国没有做很好的计划,说出去就出去了。前面6个月很痛苦,基本上不会说。我虽然80年代翻译过书,但就是开不了口,很害羞。老师说,你怎么不会说呢?美国大学不错,专门有老师辅导英文。后來一位女老师跟我说,英文很简单的,开口说就行了。”

半年后,郑永年才克服恐惧心理,他开始用英语写论文,投给一些政治学期刊,发表了好几篇。博士论文是研究中国的中央和地方关系,论文写完后,郑永年就直接寄给剑桥大学出版社。“两位评审说这本书挺好,但要修改。花了不少时间改好后,其中一位评审却改变观点了,因为当时苏联垮掉了,他(她)认为中国的中央与地方关系也会像苏联那样,我不认同他(她),就撤回了,因为我不能改变我的观点”。

博士毕业后,郑永年申请到了美国社会科学研究会的经费,这个研究基金可以去任何学校,郑永年选了哈佛大学。

从1995年到1997年,在哈佛的两年时间里,郑永年第一年主要在改写“中央与地方关系”那篇博士论文,以及写“中国民族主义”这本书。第二年,郑永年在新加坡和美国两边跑,因为哈佛一位教授建议他研究一下“亚洲四小龙”。

正是这个机缘,郑永年加入了东亚研究所。在东亚所工作几年后,郑永年于2005年又去了英国的诺丁汉大学,在诺丁汉大学的三年里,郑永年当上了终身教授,主导中国政策研究所,与此同时,他还是跟东亚所保持联系,参加东亚所的很多会议。“那时候,我也是野心勃勃,看到英国对中国的研究基础比较差,就想组建一个英国最好的中国研究所,把东亚所很多成功经验复制过去”。

在英国研究中国政治的华人教授,郑永年是第一个。英国外交部、首相办公室、议会也请他去参加讨论。正是这样的经历,让郑永年了解了西方政界到底关注中国什么方面,“更重要的是,那三年让我进一步了解政策咨询和学术研究的差别,前者要更多从决策者出发,了解他们到底在想什么”。

“我用的是中国护照,户口放在我的老家余姚市郑洋村”

2007年,郑永年选择回到新加坡,并于次年担任新加坡国立大学东亚研究所所长。在新加坡生活学习的九年里,郑永年从没考虑过要申请新加坡国籍,“对我们这种人来说,要放弃中国国籍是比较难的决定。倒不是说有多么抽象的爱国主义,就是觉得怪怪的。我1990年就去美国,要放弃中国国籍早就放弃了。其实在国外将近30年,我一直用中国护照,也习惯了。这些年我不知道换了多少本护照,以前要求五年换一次,最近这些年才是十年一换,但因为经常出国,两三年就用完护照页了。我想以后写一写我的护照的故事”。

作为一个“常年在新加坡工作的中国学者”,这样的双重身份对郑永年来说,也影响到了他的学术态度。

“在社会科学研究中,你要完全中立是不可能的,但可以尽量争取做到价值中立,这是可能的。所以,我观察政治,包括观察中国、新加坡、美国的政治,尽量不把自己的情感加进去,这样的学术态度虽然比较难,但还是有可能的。而且,中国本身也有这个传统,司马迁写历史,就是要公正、持中,这是目标,是价值观。”郑永年坦言,对在海外的中国学者来说,用西方那一套理念发表作品会更容易,“但我不能这样,做学问还是要追求接近真理。更何况,向世界解释中国是中国人的责任,不是西方的责任”。

“我观察政治,但我不参与政治”

曾经有记者问郑永年:“如果你一定要有一个立场的话,你自己怎么形容?”郑永年的回答很耐人回味,他称自己是中国的自由主义,不是西方的自由主义。会用中国的方式,而不是西方的方式研究问题。“我觉得中国的不少学者既不了解中国,也不了解西方。我比他们了解,至少我不会像国内有些学者那样崇拜西方,因为我看到了西方的事实,我不会轻易相信西方的教科书,我了解西方的制度到底是怎么运作的”。

在学术界,郑永年受“争议”的焦点在于有人想把他划分为保守派,有人却认为他是自由派,郑永年坦言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属于哪个派别,因为他一直遵循着实事求是、就事论事的态度。他擅长把中国现在所发生的事放到中国的历史,放在东亚的历史,放在世界的历史来看,“一定要把中国放在世界地图上看,才能看清楚,所以很难说有什么意识形态。说到底,还是要做自己的事,有态度地去做事,不参与那些无谓的争论。我观察政治,但我不参与政治”。

也有质疑和批评,最刺耳的莫过于有人说郑永年是一个投机主义者,对此,郑永年很坦荡:“我对人家怎么说我,都觉得跟我没关系,文章只有写的时候是属于自己的,写完了就不属于自己了。其实,很多人所理解的郑永年,和我自己所认为的郑永年可能是两个人。”

郑永年现在经常回中国,他有选择地去参加国内的一些论坛,像每年全国两会后,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组织的高层发展论坛,上海的中国学论坛等。“有的论坛太虚,我参加一次就不再参加了”。这个自诩为“农民”的学者喜欢到处走走看看,他回国主要做调研,在广东有不少调研点,选择广东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离新加坡近,像珠海、南海、顺德、东莞等都比较方便,老家余姚也经常去。

地方政府也请郑永年当顾问,作为一个经常做政策咨询的学者,郑永年深谙如何和政府保持合适的关系。“首先要了解学术和政策的差别。做学术就要标新立异,我们两个人观点一样的话,不是你发表不了论文,就是我发表不了。而政策刚好相反,关键要有共识,我们几个人没有达成共识的话,就没法出台政策”。

郑永年把学者和社会的关系比喻成医生和病人:“医生凭自己的知识和经验,给病人看病。如果没治好,很多学者喜欢说病人的病生错了,而不是说自己的知识经验不够了。而政府官员比学者更像医生,他们必须要解决问题。所以我们要研究社会,也要了解政府的想法,底线是不要把病人治死。”

后記

19岁那年,郑永年走出了余姚山村,挑着扁担到北京大学报到。1990年,他怀揣120美元远赴美国普林斯顿大学,逐步完成了从一个父母不识字的农村孩子,到国际知名学者的蜕变。

对于这样的命运安排,郑永年显得非常满意。“我是越来越觉得做学问实在太幸福了,这是世界上最好的工作,其乐无穷。做学问不用冒犯任何人,跟自己较劲就行了。不过,我对自己写的书从来没有满意过,好像永远都只是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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