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
2017-12-20小彭和老彭
○小彭和老彭
十五岁
○小彭和老彭
十五岁那年,忽如一夜春风来,周围的姑娘变得好看,好闻,令人在心里惦记。
十五岁的姑娘,整体来说,还没有膨胀开来,像刚放酵母不久的面粉团,但又足够解我们青春的馋。
好姑娘还可以用善良、明眸皓齿、拂面春风来形容。粉红色的箍,绑着长长的马尾,张弛有度。额头是敞亮的,一到夏天,便生出一层薄薄的细汗。她们低头解方程式的时间普遍长于抬头看云卷云舒的时间,面对时光流逝,那时的她们比任何时候都要坐得住,桃花杏花兰花在她们身上静静地开。
一个姑娘对人好的方式简单明了,大清早会给你从校外带肉包,皮薄肉多个儿大。对于你解不开的方程,姑娘会把写好的答案塞进你的抽屉,在你弥漫麻辣片气味儿的抽屉中芳香四溢。姑娘还会在你没笔可写的时候给你“神来之笔”。如果一个姑娘对你再好些,你就应该爱她,比如王念。她给我带最新鲜的肉包外加一袋奶,她把答案放我抽屉时还会说“你真笨”,她把笔借给我的时候,还会在纸上写我的名字,在右下角画一个微笑的表情。
正因为王念比别的姑娘在学习和对我的感情上显得更勤恳真切,我爱上她理所当然。我把王念约在人民广场的一间奶茶店。
当时的奶茶不同于今,各种粉末对应不同口味儿,兑上用水稀释过的牛奶。我记得王念点了一杯香芋味儿的,一股浓郁的香芋香精的味道扑面而来,这成为很多年后我回忆王念的基础。我对王念说:“真巧,我也喜欢香芋味儿的,就是香。”一面说,一面盘算如何表白。我记得外边广场上的人表情慵懒,挥舞臂膀仿佛在驱赶这躁动的时光。
我嘬了一口奶茶,壮胆压惊,我对王念说:“我语文一向没学好,学得比数学还烂。冯老师教我们文章要起承转合,前有铺垫,后有升华,王念,你学习好,你说我们能不能将这段纯洁的友谊升华一下。”
王念说:“从人类生理心理的发育来看,女生会比同龄的男生更早地把问题看得通透。两滴融在一起的露水,在烈日下受热就变为水蒸气,这是物理。我觉得,我们还小,不够成熟。”
“你懂得真多,我就稀罕你这样的姑娘。”我接着说,“物理我不懂,但我可以为你把它搞懂,愚公还要移山呢,水蒸气总有变为甘露的时候,我们先慢慢升华再说。”
王念说:“我对你还是有好感的,只是我对未来心存恐惧。我们还有太多方程式没有解开,还有太多方程式等着我们去解。别认为我这种口气是在装模作样。你或许还是不明白。”
“王念,我觉得你应该理解男生这种少根弦的缺陷,这种缺陷普遍存在,根深蒂固,简直是祖传的,但这也是可以被修复的缺陷,基因都会突变呢,你要给基因机会。说白了,爱情是不需要瞻前顾后的,对吧?”
王念沉默了片刻。
“我们在感情上最好克制些,你送我回家吧。”
之后,有一段时间,我和王念或多或少心存了芥蒂,但王念替我带的早餐一直没有中断,且日益丰富。我一直怀疑她带给我的早餐具有显露心情的抽象意义。比如,我吃了一个礼拜的稀饭,连下饭菜都没有,我认为这象征王念对我们之间寡言少语感到不开心。而豆浆配油条,我又猜测,这象征在王念眼里我们或许也般配。拌粉拌面隐喻拉扯不清的感情,馄饨暗示情感混杂,难以言表。这样的猜想比比皆是,而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对诗歌意象有了空前的理解,所见之物,几乎没有不具备言外之意的,我惊喜地找到王念说:
“我眼前的世界似乎变得开阔了,包括我们似有若无的爱情,我觉得即使没有起承转合,它也能够升华了。”
但王念说,冯老师最近找她谈话了,说恋爱这件事现在为时过早,往小了说,影响学习,往大了说,不利于思想道德建设。
王念还说,她坚持原来的意思,她对我是有好感的,她愿意给我最便利最营养的早餐,愿意给我现成的方程式的答案,但也有她不会的,需要我自己摸索。她说,我和她应该像相同的磁极一样,保持合适的距离才完美。
在十五岁那年,我和王念几乎走遍了小镇上的小路、田畴,我们保持着所谓“完美的距离”,在每一寸没名没分的土地上,以为青春就如此匆匆走过。我们的话题在各种定理定律中迂回,我们在太阳西沉后道别,不在月光下逗留。
十五岁那年,我还是认生的、羞涩的、悸动的。额头上的青春痘,怎么抹也抹不平。十五岁的王念考上重点高中,接着出国留学,去了丹麦。丹麦在地球哪个角落,我一无所知,那里肯定有个男生,吃上了王念的早餐,但一定不是豆浆油条,它们的意义在王念十五岁那年基本用尽。我猜想那里一定有一望无际的麦田,王念时常在那里出没,定理定律什么的也用不上了,只是毫无目的地漫步。再过了一些年后,我遇见了王念,我陪老妈刚从寺庙出来,王念依旧那么美,有着在记忆里的一股香芋味儿,刚刚看到的寺庙的廊柱上有题字“青山绿水古犹今”,像是题给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