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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常凶猛(短篇小说)

2017-12-19李治邦

广州文艺 2017年12期
关键词:关村野狗老狼

关村坐落在连绵不断的山脉中,这片山峦叠叠嶂嶂,蜿蜒有几百里。关村不大,也就有四五百户人家。村子的新房不多,能盖起新房的大都是在外面做买卖回来的,或者是跑到城里打工的。关村的漂亮女孩子很早就到城里去了,基本上就是一去不复返,即便有回来的也是因为老人出殡晃上一眼。从关村到县城,要走上一天一夜。山区里边没有道,羊肠子小路也很逼仄,两个人走来需要调肩。很多小路是在山上凿出来的,实在凿不出来就在山崖上荡绳子。关村的人只要上了年纪就不再出来了,因为体力达不到,有两个上岁数的人在荡绳子时抓不住掉下万丈悬崖。

后来,因县里重视开始修路。这条小路耗费了十年的光景,县里说投了很多钱,有几个投资商来看了看就撤资了。后来关村的人看不下去,开始帮助修路。这条路很结实,全是石头铺的,没有坑坑洼洼的,石头和石头之间也严丝合缝。城市里有专门考查历史的跑來研究, 他们听村长和大家讲,这条路以前就有,起码有一百多年的路龄,是关村的老祖宗修的。后来风吹日晒,这条路就隐住了。这次只不过是重新修,关村人没说话的,因为谁都知道这个秘密。所有的石头都是采自关村后面那群看不见头的山。说起山, 关村在山脚下,前面是平原,后面是山峦。别处的山都是秃秃的,像是和尚的脑袋。附近方圆几百里,只有关村后面这群山,遍野葱绿,水石清奇,林岚秀异。令人称奇的是野生花卉,有太平花、照山白、绣线菊,薄皮木等上百种。经常有狼群出现,一来就是上百只。有时,狼群会把关村团团围起来,吓得关村家家户户的羊和猪都哆嗦, 尿出白乎乎的液体,味道骚得很。但狼群从来不进村,每回都是村长派人强撵出十几只羊和肥得不能再肥的猪来给狼群打牙祭。狼头领每回都很知足,留下一片骨头就率领狼群迅速消失在山岚里。

每次狼群退去后,村民看见的骨头都是被牙齿嚼酥的,狼牙的锋利让村民不寒而栗。 所以,关村的人对狼痛恨之极。没有听说人吃狼肉的,但关村逮住一只半只掉队的狼就活活剥皮,然后支起大锅炖着吃。一个人操着一把刀子,扎一口吃一口。然后把狼骨头扔在山的深处,抹上猪血。为什么这样,村长解释,要让狼吃自己的骨头。多少任村长曾经跑到县城呼吁,希望能派人消灭这狼群,可都是徒劳而归。县上领导们说了,狼属于自然保护动物,谁也不能动。人可以让狼吃,但人不能再吃狼。另外,关村后面山岚里的这群狼已经是稀有动物,在全国都挂上号,缺一只少一只了。有关专家正在研究,别地方的狼群都消失了,这群狼是怎么生存下来,又怎么繁衍后代的。

关村的乡亲们都很朴实,也厚道,没有谁因为吃不上饭饿死的,或者是男人一辈子娶不上媳妇的,女人嫁不到汉子的。关村人没有傻子瘸子呆子,脑袋瓜子虽然不怎么开明,但都很有智慧。这体现在羊和猪上,别的村子都闹过瘟病,可唯独关村,从来没有瘟病出现。羊肥肥的,猪也肥肥的。羊毛出奇的丰满,城市里的人都千辛万苦地跑来收购,可关村的人从来不卖高价,谁来得早就给谁。猪也欢实得很,下猪崽儿没有死的, 养一只活一只,也不用什么好饲料喂养,家里人吃剩的就留给猪去吃。

在关村的东头住着一位村里出名的人物,叫关世江。他上学时就没了爹娘。他爹是做买卖时走没的,去哪了谁也不知道,村里传说是让个俊俏的小娘们拐跑了。没多久,他娘肚子里长了个瘤,越来越大, 最后胀破了,弄得炕上炕下都是血,等人们赶到的时候已经命丧黄泉。关世江从小是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的,他朝所有大娘大婶都喊娘,见所有大爷大叔都喊爹。他人长得五大三粗的,小眼睛,眉毛挺黑,像是墨染的,还挺硬,根根如钢针,直楞楞能扎伤人。他个子不高,肩膀特别宽,胳膊也长,挑一担水,两个手前后一搭就够着桶了。关世江做事讲究个义字, 颇有三国关公风范。关世江也特别会算计,精明得让村里人常常琢磨不透他。他自己会烧酒,烧得很香。可从来不把烧酒的绝活教给大家。谁要是馋酒,他只请一回。下次谁再馋酒,说出大天来也得掏钱买。虽然他的酒比供销社的便宜,可乡亲们也不说他好。

村长找关世江板着脸谈过一次,村长说,我是你啥?关世江说,你是我爹呀。村长撇撇嘴,爹找你要瓶烧酒喝,你咋还要爹的钱呢!关世江不满地说,我爹多呀,我管不过来。村长恼怒地说,你忘了你爹们把你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吗?关世江也火了,梗着脖子,我对爹们也不薄啊。我那烧酒在城里能卖高价,我是赔着本给爹们喝的。关世江手巧,裁剪衣服很精巧。于是,又有一些娘们跑去让他裁剪。开始他也不讲价,做多了以后,关世江又提出收钱,说,我就一双手,做不出这么多衣服。村长说,那是你娘们。关世江也不含糊,我这么多娘,我照顾不过来。大伙私下都说,关村人都厚道,怎么就生出关世江这个孽障,全村的人绑起来也斗不过他。还说,关世江的心眼儿比关村的羊和猪都多,那小眼睛一眨巴就是一个。

关村以前不养牛,只养羊和猪。

为什么,谁也说不清楚。只是有老人说,在老祖宗时代,有一家养牛,结果引得狼群冲进村里,牛和狼群厮杀起来。牛被狼群吃得只剩下一只牛眼,而这只牛眼始终睁着,充满了活着的欲望。关村把这只牛眼埋在山岗子上,两天后,山岗子上长出一簇簇古怪的花,红红的,到了冬天也不败。从此,关村的人发誓不再养牛。但这些都是关村的传说,唯有山岗子上那簇红花确实在,只是不那么红, 天下雨了还发黑。关村有人觉得这花晦气,就把它拔掉,可没多久又长出来且更茂盛。时间长了,就没人敢动它。那天,关世江跑到很远的集市上牵回来一头壮壮实实的种牛,从此就开始养牛。老人们立马跑来苦苦劝他,你说啥也不能养牛啊,破了这个例儿, 咱关村就不得安宁了。村长也劝他别养,说,祖祖辈辈不干的事情最好你也别干,出点儿事就算你的。可关世江不听,说,我烧酒你们不乐意,剪裁衣服你们也不乐意,我就只能养牛,你们做爹的做娘的不能要我的牛吧。

关世江的牛越养越多,也越养越肥。他养牛果真出事了,也邪门了,关村的羊和猪都不如过去欢实,竟然闹过一次瘟病,死了好几只肥羊和肥猪。一向本分的乡亲们开始沉不住气了,不约而同想到是关世江坏了关村风水。村长跑到关世江家里瞪着眼睛说,世江啊,你靠养牛发了大财,数不清你有多少头牛。可你发了,乡亲们却遭灾了。我看你别养了,要是日子不好过,大家帮助你。关世江想不明白,自己养得好好的牛,咋把乡亲们得罪了。他说,村长, 闹瘟病是乡亲们养羊养猪的饲料不卫生,县城的防疫站不是说得很清楚吗, 跟我养牛没啥关系。村长说,说是那么说,咱关村养羊养猪多少年了,不是都吃咱们的饲料,咋现在闹瘟病呢。关世江低着脑袋不说话,村长拗不过他,临走时说,你咋比牛还固执呢!

转天黄昏,关村再次被凶狠的狼群包围。狼群包围关村的时间是有周期的,一般两年一次,每次狼群在头狼的带领下都很守规矩,只要村里送出羊和猪就自动退出,从不骚扰村民。这种规矩持续多少年没有记载,老人说,他们的爷爷就叮嘱要遵守这个规则,千万不能破坏,谁破坏了后患无穷。村长领着几个老人找到关世江,说,以前是给狼送羊和猪,这回你得送牛了。关世江心疼地说,为啥?一个老人说,为啥还要说吗。你牛养得多,为你爹你娘尽个孝心吧。关世江看着满圈肥肥的牛,心疼地问,还有商量吗?村长拍了拍他,你该报恩了。关世江不再恳求,他步履艰难地走到牛场,看见牛在哆嗦,眼里含着泪。狼群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头狼在嚎叫,声音凄厉而愤怒。夕阳已经落下山,黑蒙蒙的夜空上没有星星和月亮。刮了风,风拍在脸颊上生疼。牛悄悄地围过来,把关世江拥在牛场的当央。村長在外面督促着,你快把牛领到村外呀,没听见狼群在喊你吗。牛的眼泪越涌越多,开始闷叫。牛场外面的人越积越多,乡亲们苦苦哀求关世江,一个老人甚至跪下说,儿子啊,你快把牛放出来吧。关世江摸一头牛的脑袋,一头牛就自动走出牛场,一边走一边回头,牛眼里充满了对生活的眷恋。他一共摸了五头,结果有六头牛毅然决然地走到村外。

关世江被牛的做法所感动,他没有犹豫,大步跑到牛的前面。在村外一片空地上,关世江看到一点点的绿光,饿急眼的狼群跳跃着奔过来,六头牛一齐吼叫着,声音很大,但很快就被搏斗声隐没了。关世江目睹着牛和狼在绞杀,一头牛倒地,几条狼也伤痕累累。半个时辰过去了,六头牛有五头只剩下骨头架子。但还有一头牛巍然屹立在关世江的前面,狼群在与这条牛的对峙中慢慢退下。关世江很奇怪,怎么这条牛没有被狼群伤害呢。他突然发现,在牛的底下,有一条像狗又像狼又有点像豹子的东西趴在那,浑身的毛是褐色的,很光滑。它一动没动,露出的爪子坚硬锋利。关世江从牛身子下面抱出这个东西,浑身斑驳着棕色、黄色、白色的毛皮,它的耳朵圆圆的,目光竟然很甜美,像是小鹿的感觉。牛此时扑通倒在地上,关世江赶过去看时,才发现牛身上都是狼抓过的牙齿痕迹,早就没有一块好的地方。牛的眼神很自豪,它瞅着关世江,好像是说,我给你保护下来一个珍贵朋友,然后慢慢地闭上眼。那个小动物跑到牛的跟前,发出像狼一般的嚎叫,然后用舌头抚摩着牛的每一个部位。关世江吃惊地发现小动物的舌头布满了尖刺儿,小动物朝着狼群消失的地方久久凝视,眼神完全变化了。像是一头斑斓大虎,也像是一头凶猛的狮子。

关世江觉得有某种精灵在呼唤他,给他神示。他领着小动物回到村里,路上,小动物很乖巧,平常村里的狗经常叫,跑来跑去的,当关世江带着小动物走进村头时,没有发现一条狗。远远地有条村里最凶猛的狗露了一个头,是村长家的狗,绰号叫风。风发现小动物,眨眼的工夫就没了。关村乡亲们敲锣打鼓地欢迎他,他对村长红着眼睛,说,请爹们把我的牛给深埋了吧,就埋在牛祖宗的坟上。村长应着,招呼着不少岁数大的男人往村头走去。关世江不忍看牛的尸体被掩埋,他的心在抖动。他把小动物放在家的炕头上,小动物沉默,脑袋耷着。关世江喂它吃饲料,小动物不肯张嘴。关世江不去管它,而是跑回牛场。见所有的牛都在跪着,面冲着西边。风停止了,星星也在夜空上出现。关世江在牛群面前反复鞠躬,牛群渐渐戳立四条腿起身。关世江喃喃地说,我没办法,为了救我的爹和娘们。

牛开始吃草,但是牛没有像往常那样跑过来舔他的手掌。村长半夜敲开关世江的门,抽了一袋烟,喝了一瓶关世江的烧酒才说,六头牛都埋葬了,像人死了一样举行了仪式。你为关村立功了,大家惦记着你。村长走后,关世江发现小动物在炕头上不见了,他焦急地到处寻找,最后在库房里发现小动物正在啃一只耗子,发现时耗子已经剩下一堆毛,估计小动物连耗子的骨头都吞了。关世江有些阴影,他觉得这小动物很凶猛和残酷,长大了不容易相处好的。他没把小动物带回房间,而是留在库房,用把大锁封上门。

半个月后,关世江觉得小动物瘦了,而且眼神里很委屈。他算了算,半个月小动物吃了六只耗子,除此外,就什么也没吃过。这样,它会被活活饿死。关世江重新把小动物抱回炕头上,他买回来些鲜肉给小动物吃,它吃得很欢,而且拒绝别的食品。他给小动物起个名字,叫做冲。他不让冲走出家门一步,他怕冲给他平静日子带来任何不必要的麻烦。每回他回到院子里喊冲时,小动物就蹿起很高,然后从空中把肉食接到,背过身吃,很快就吞吃精光。然后,兴高采烈地跑到院子里,跳上跳下。它的跳跃力很强,稍稍一用劲儿,就能跳到房顶。它后腿的肌肉如铁一般的坚硬,嘴牙也如刀子般的锋利无比,它给关世江叼一把钳子时,关世江竟然发现钳子上有冲深深的牙印。

冲成长得很快,个头超过一条上等军犬,接近一只豹子。冲喜欢关世江,但不太喜欢他老婆秀秀,秀秀也不待见冲。她怕冲的眼神,对关世江说,冲怪怪的,总想吃人哩。但冲从来不得罪秀秀,有时关世江出门,晚上有黄鼠狼跑来鸡窝捣乱,秀秀急了就喊冲。冲只要往鸡窝探个头,黄鼠狼就没踪影。秀秀长得漂亮。有时觉得家里闷着,跑到山里玩,就带着冲。冲距离她比较远,总是低着脑袋行走。有时,秀秀高兴了随手采一些山花花,编织个花环套在冲的脖子上。冲就开始兴奋,蹦起来很高。

晚上,关世江一个城里做生意的朋友看他,见到冲害怕,纳闷地问,这叫啥玩意,像狗又不像,像狼又没有狼的野性,我看像豹子。关世江说,不管像啥,我就养着它。城里朋友幽默地说,别不是狼和豹子的性交结果。杂种,你干脆扔了算了。冲突然瞪着眼睛,在城里朋友面前呼哧着。秀秀说,你别瞎说,它能听懂人话呢。城里朋友不在乎,过去狠狠踢冲一脚,冲的眼珠在发颤,食肉齿的锋利边缘闪着光。城里朋友哆嗦,连对关世江说,它别是真的能听明白人话吧。城里朋友不顾关世江的挽留,执意开车走了,开了两个时辰,猛然发现在车的旁边,始终有一个动物在追着,长腿轻蹄,速度很快。透过车窗,他看出是冲。冲几乎是掠着地皮飞奔,阴影在薄暮中迅速移动,在汽车旁边踢起滚滚的烟尘。它在朝他传递着眼神,很不友好。他加大马力,但没有甩开冲。他觉得不可思议,冲能那么长时间追他,而且速度不减。他停下车,冲跳到车头,隔着车玻璃嚎叫了一声,他前额汗水唰地滚下来。他大声地喊,你不是杂种,是我错了行吗!冲扭头走了。

天亮时,关世江醒来发现冲的身上都是汗。他嘟囔着,冲,你去哪了。

这天太阳没有钻出来。

关世江和秀秀在被窝里懒散着,突然外面有狼嚎,声音很近,似乎就在院子外面,声音里充满了暴躁。关世江连忙披上衣服,撩开窗户布,看见院子外面都是绿光。他定睛仔细看去,黑糊糊的狼群里竟然有野狗的影子,因为野狗目光是灰暗的。关世江嘟嘟着,野狗怎么和狼群混在一起,稀罕了。秀秀紧张起来,抓住关世江胳膊问,我们怎么办?关世江顿时纳闷了,说,狼群怎么坏了规矩,才多长时间就又来了。不对,这里面有事,是不是我们先坏了人家的规矩。秀秀翻着白眼,什么时候还想这个,就说怎么办吧?关世江沉着地说,我这有烟火,一会儿轰几炮,吓唬吓唬就完了。秀秀说,我们到城里住吧,咱们在城里也买了房子,住这儿我非得神经病不可。关世江到里屋拿出几把烟火点燃,跑到门口轰地放到天空。借着斑斓夺目的色彩,他呆了,发现足有上百只狼蹲在院子周围,其中有两条野狗在最前列,毛皮挺立着,牙齿不断地在摩擦。漫天的彩花没有吓走狼群,而且它们越逼越近,秀秀甚至看到前面那条野狗舌头在抖动。

关世江转过身问秀秀,目光凶恶,是不是你惹到它们了?秀秀说,那天我跟冲到山顶上玩,碰见一条野狗。是冲救了我,要不然我就被野狗吃了。关世江愤怒地喊着,你怎么不早告诉我!野狗是万万不能惹的,谁惹它谁倒霉,它总能把狼群引来。还有就是上面的领导已经明令了,谁杀死一条野狗,不管什么原因一律判刑,得蹲大牢。秀秀火了,吼叫着,我差点儿被野狗吃了,是我重要,还是野狗重要。关世江没话了,他急忙跑到屋里给村长家打电话,村里只有两家有电话,一个是关世江,另一个就是村长。铃声响了好久,村长家电话始终没人接,关世江知道,这是村长故意的,因为村长最怕狼群。关世江抱着试试的想法,又放了几把烟火,狼群已经逼到院子门口,尽管院大门闭得很死,但也形同虚设,周围的邻居没有一个出来的。关世江在院子里大声喊着,大家帮帮忙,我那天给大家解围,大家也得给我解围呀!可喊了半天也没人搭理他,夜色阑珊,空空如也。秀秀旁边冷笑着,你关世江多能耐,混到这种地步。

关世江悲哀,他慢慢走到后面的小屋,把已经迅速长大的冲领到院子里,对沉默的冲说了一句,是你救了秀秀,这回你再救我们全家吧。狼群看到冲,绿光炯炯,尤其是前面的野狗几乎要跳进来。秀秀对关世江说,你疯啦,那么多狼不得把冲活活吞没了。关世江说,那我们怎么办,冲不出去喂狼,我们就得出去喂狼。秀秀戳着关世江的鼻子,你真是连畜生都不如,亏你是男人呢。那狼吃了冲,也会吃我们的。咱们把门关死了,墙那么高,看它们怎么办?秀秀的话音未落,突然一只狼从院子外面窜进来,一下子扑到关世江的脚下。关世江还没反应。这时,冲过去一口咬断狼的喉咙,狼扑通倒地。这时,冲把狼的尸体朝门外拖,一直拖到狼群的前面。冲发出一声吼叫,凄厉而悲壮,猛然它朝狼群中间的头狼陡地奔去,像闪电般,冲摔了摔脑袋,头狼已经被它按在地下,所有的狼都围过来,谁也不敢动冲。冲再次吼叫着,一条野狗不顾一切地奔过来,被冲一只爪子也按倒在地。冲的两只爪子,一只是头狼,一只是野狗。双方僵持着,冲的爪子用力碾着什么,头狼发出了哀号,狼群开始朝后退,但退得很慢。冲继续使劲儿碾着,头狼的哀号更加凄惨。狼群的后退明顯了,留出一个很大空间。冲抬起爪子,头狼跌跌撞撞地从冲的爪子下面跑出,没有回头,与狼群消失在黑幕中。这时,冲另一只爪子下面的野狗也在哀号,声音颤抖。关世江喊着,放了它,放了它。冲没有反应,秀秀也过去喊着,放了它,放了它。冲抬起爪子,野狗慌忙窜出,它的后背明显留着冲爪子的痕迹,一瘸一拐地跑进丛林中。秀秀过去紧紧抱住冲,冲用舌头舔着秀秀的手。秀秀感觉到很舒服,很自豪,她像对孩子一样摸摸冲的脑袋。

关世江没有过来,他琢磨,冲对自己已经有了威胁。他盘算,抽时间要把冲处理了,要不然后患无穷。这时,村长领一些村民举着锄头风风火火地跑来,村长气喘吁吁问,出啥事了?关世江瞥着这群人没说话,村长追问,你别不好意思,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秀秀气呼呼地吼道,还说啥,等你们来,我们两口子早就被狼群给嚼透了。村长挠挠头皮说,狼群来了?话音未落,几个村民把锄头扛起来急忙地问,在哪呢?在哪呢?关世江的火在往脑门子上蹿,他拼命忍耐住,没发作出来,拱拱手说,谢谢乡亲们了,我实在太累了,对不起我该接着睡觉了。

几天后,村长找到关世江,说,县上说了,通过观察,山里少了一只野狗,是不是被你那个东西吃了?秀秀问,你们看见了?村长摇头,说,没人看见。秀秀说,没人看见咋就认定是我们冲吃了呢。村长说,除了你们的冲,谁能吃野狗!前年,县城里来领导跑到咱关村宣布过,谁再打猎就会判刑,打死一条狼关押一年,一只野狗三年。你说,从那以后,咱关村的人谁敢再打猎。因为眼睁睁邻村的就有人被关进监狱里。秀秀气愤地说,我要是遇到野狗,野狗要吃我咋办?村长说,你为什么要遇到野狗呀,在家待着好好的。秀秀说,我不能总在家待着吧,如果出了门遇到狼狗咋办?村长看了看关世江,关世江说,你看我干甚。村长背着手走了,哼哼唧唧地说,你不把那个怪东西处理掉,早晚要惹大祸。

晚上,村长听到野狗的叫声,野狗的嚎叫很特殊,让人后脊梁发寒。村长忙从炕上跳下来,从屋门后面顺起一条猎枪。村长从后窗看见一条野狗叼走圈里的一头猪,在外面拼命拽。村长往天上放了一枪,野狗的嘴依然没松,猪在抵抗,但喉咙处流着鲜血。村长不敢打野狗,论他的枪法在村里最准,也是因为他的枪法准,选举时大家投了他的票。在村长焦急时刻,关世江那个怪东西堵到了院子门口,野狗打个激灵,一窜身就从墙上跳走。怪家伙没有追,而是用爪子在猪的喉咙处反复拍了拍,然后用锋利的牙齿抹了抹就走了。它的目光与躲在门后面的村长交流了一下,就消失在黑夜里。村长跑到猪的跟前,诧异地发现猪的喉咙被什么东西封住了,不再流血。

一晃就到了腊月,关世江牵着一群牛到县城里去买。村长对他说,留下几头吧,万一狼群要是再来,没有你的牛咋办呢。关世江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因为他牵出牛群时,很多乡亲们都出来围着,每一个眼神都很投入。关世江无奈要留下几头牛,可是留下的都跟着牛群要走,怎么留都留不住。秀秀说了,知道在这儿等死,哪头愿意留呢。关世江冲着牛群喊,你们在这儿也是死,到县城也是死,留下可能会不死呢。留下的牛还是朝外走,怎么拽都拽不回。关世江没有办法,几个强壮的乡亲过来用力拽回来几头,然后紧紧攥着绳子。关世江牵着牛群走了,留下的牛都在叫着,地动山摇。冲也要跟着关世江走,被秀秀喝住。秀秀对冲说,你跟他走了,我咋办。

几天后,关世江回来了,老远冲就跑出去接他。关世江看着兴高采烈的冲,其实他心里很苦。因为那条野狗,县里罚了关村两万块钱,是关世江掏出来的。他这次到县里买了一包耗子药,回来要给冲吃。冲不死,他和秀秀的日子就不好过,关村的人也不会放过冲。晚上吃饭,关世江拎着鲜肉给冲吃,冲不吃。秀秀纳闷问冲,你咋不吃呀,你这几天不就等着吃肉吗。冲蹲在墙角,看着关世江。关世江知道冲嗅出来鲜肉的味道,那是让耗子药泡过两个时辰的。关世江和秀秀继续吃,冲就蹲在那老老实实的。关世江一阵难过,觉得不该对冲这样,毕竟冲救过秀秀的命。他过去拿过来鲜肉在水里洗,一边洗一边说,你给我少惹事,我求求你了。洗干净了,关世江嗅了嗅,没有呛鼻子的味道就递给冲。冲叼走了,跑到院子角落去吃,听到它咯吱吱的咀嚼声。

关村上下就都张灯结彩的,只有关世江一家沉闷着。牛棚里没有几头牛了,原先那满当当的景象不见了。留下的几头牛也都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秀秀跟关世江商量,过了节就走吧,关村没有什么可留恋的。县城咱们有房子,你也有朋友,还可以做别的买卖。关世江望着窗外的山峦,秀秀说,你就是舍不得这个地方,也不知道这个地方对你有什么好!关世江看了看蹲在墙角的冲,没有说话。冲走过来蹲在秀秀跟前,磨蹭着秀秀的裤腿。秀秀笑着说,带着冲去县城吧。冲跳了起来,关世江黑脸说着,冲到了县城咋活嘛,出去不得去惹祸吗,在家能待得住吗。冲又蹲在关世江的脚下,关世江走了。秀秀对冲喊着,以后村里的事情不要管,你就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哪也不许去,懂吗!

冲低下头,呜呜的,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每逢过春节了,村里都会有几条狼和野狗窜进来,搞得四邻八舍鸡犬不宁。更让村长不安的事是,省城的人到村里调查,一个多月前,究竟是谁把一条野狗给弄死了。在村里驻扎了三天,拉网式地一家一户地查,说查出来就判刑。村长抵挡了一阵子,但人家就是不放手。省城的人说,所有的野狗都在省城有户口,少一条是大事。再说,你们杀死的这条是种野狗,价值更大。查不出来,赔偿十万块。村长急得团团转,最后召集村委会。大家说,找个替死鬼吧。村长咬着牙说,我知道谁干的。大家火了,說你知道怎么不汇报呢。村长青紫着脸,说,我说出来心里不好受,人家是咱们的大恩人呢。大家更是莫名其妙,忙问,究竟谁呀?村长说,我猜想是关世江养的那个怪东西干的,我见过,太厉害了。大家纳闷地问,啥怪东西?村长说,是野狗不是野狗,是狼又不是狼,可能是杂种吧。大家笑着,其实谁心里都很清楚,但嘴上都说杂种怕啥,告诉领导,省得赔偿十万,这是笔大数目。村长低头,喃喃地,它救过我家的猪。大家愤怒,猪算什么东西,救人是最重要的。村长想想也是,就跑到县公安局领导的住处,一五一十地讲了。领导们注意听着,有个人用笔神灵般地画着,问村长是不是这个样子?村长边看边矫正着,直到那人画准确为止。县公安局领导和省城的人商量了一下,告诉村长,只要一看到这个东西,立即通知我们。最后叮嘱村长,千万不要告诉关世江和秀秀,走漏了风声,十万就会变成二十万!

除夕的黄昏,村长被大家硬逼着给县公安局打了电话,说,有人看见了那个怪物了。说完,村长突然难过起来,他觉得自己太卑琐了,怎么像个叛徒似的。打完电话,村长趁着暮色,偷偷跑到秀秀的家里。秀秀正在洗衣服,冲远远地蹲在地上守着。村长急促地说,你领着这个怪物快走吧,有不少人盯住你们了。秀秀倔强着,这是我的家,我凭啥要走。村长支吾着,人就是人,畜生就是畜生。你家这个怪物太邪门,太晦气,你把它轰走吧,省得招惹是非。秀秀冷笑道,我家养个畜生你也管吗,谁家没有几条狗啊。村长拍着大腿,说,问题它不是狗,是怪物。一个多月前它是不是吃了一条野狗?秀秀说,吃了咋样!村长说,野狗和熊猫一样,是国宝,你是要判刑的。秀秀恼怒,敢!谁来抓我的冲,我就拼命!村长无可奈何,摆摆手说,早晚你的冲会被吊起来,成为人家的下酒菜。而且会冠冕堂皇,不信,你走着瞧!

村长走了,秀秀愕然许久。天黑下来,山顶上留着半钩月亮。秀秀难过地抱着冲,对冲说,当人也难,当畜生也难。冲很平静,只是亲昵地舔着秀秀的手心。秀秀把冲领到院子门口,指着寂静的山林,面对着黑沉沉的天,说,你走吧。冲没有动,秀秀喊着,你毕竟还是个畜生,我让你走吧,躲开这个是非之地。冲的眼圈湿润了,秀秀说,你明白我的话,就走吧。冲依然没有走的意思。秀秀就领着它往山里走,越走越朦胧。秀秀采下来山里剩下来的野菊花给冲扎个花环,套在脖子上,冲显得更威武和俊俏。冲不由自主地停止了脚步,秀秀说,你要是不走,我就始终带你往山里走,看野狗吃我你也别管,你管了就罪加一等。除非你现在就走,永远别回来!冲突然窜了出去,如箭离弦,在秀秀眨眼的工夫,冲已经没了身影,只有山风在吹拂。秀秀觉得空落落的,就下意识地喊着,冲,你在哪里?只有飞鸟在嗷嗷地叫,或者有狼群在远山呼应着。秀秀孤独地往家走,她伤心地哭着,一直到了家门口泪还在流。

夕阳将地平线涂上一层俗丽的橘黄色,冲在陌生而熟悉的山峦上飞奔,四周一片荒芜,它找不到亲人。可以说,秀秀就是它的亲人,第一个救它出苦海的是牛,虽然是同类,但来不及交流就倒地了。它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母亲是谁。它只能猜测到自己是一个同类与另一个同类在黄昏中交织在一起,然后经过出乎人类想象的狂欢,生下的孽障。它们在欢娱后各自分手,回到自己的同类队伍,把自己甩在潮湿偏僻的山沟里,然后被一群母狼收养,最后被夹杂在队伍里,当成战利品,送到关村的村头。在焦灼中被一群忠厚的牛所保护。冲饥饿了,它寻找食物。分辨着狼和野狗以及豹子的足迹,野狗的足迹非常对称,朝着一个方向走一条直线。一只獾错乱中走到它的跟前,它没有伤害獾,觉得太渺小。它溜达着,等待着太阳慢慢降落,又懒散着看着正午刺目的阳光柔和起来。它终于看到一只老狼在溪边喝水,它喜欢狼,不太喜欢野狗。

它恍惚中感觉到老狼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因为见到它时,老狼竟然朝自己奔过来,一脸的喜悦。冲不解,但从互相的眼神中体验着某种幸福。冲见老狼的皮毛已经松稀,骨头支撑着虚弱的身体。老狼舔着冲,冲似乎找到了什么,欣慰地嚎叫着。一群狼不知不觉在逐渐靠近它们,老狼警觉地竖起耳朵,然后迅速朝冲深情地看了一眼,便突然颠颠地跑了,老远还不断回扭头看冲。冲跟着老狼,天色瞬间淡然,不远处有一片撕杀声。等冲赶到时,地上有一片片碎肉,冲贪婪地搜寻着,吮着。抬头,冲在远处的山岚上发现老狼在屹立着,朝它嘶鸣,声音充满了呼唤和悲哀。

没过两天,关村还沉浸在春节的气氛里,依稀还响着鞭炮声,一群更大的狼群悄悄地包围了关村。一个血色的黄昏,天地之间没有了缝隙,全都是红色,笼罩着一片杀气。村长对大家说,这是我见过的最大狼群,而且电话线被聪明的狼咬断了,我们没有外援。一个老人说,老办法,赶出十几只羊。村长说,赶谁的?上回就是关世江用牛顶着,现在没人会这么做了。这个老人嗫嚅地,我拿五只,多一只也不拿。村长说,我拿五只,但还得有十只才行,这次来的狼太多了。村委們凑了半天,才把十只羊凑齐。村长派人把羊赶出去,顷刻,十多只羊就剩下白森森的骨头。狼群依然没退,而且逼近了关村。有明眼人看见了野狗,野狗在头狼跟前指挥着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也可以说是蓄谋已久的进攻。关村人家家闭户,大门紧锁。所有的狗都不敢叫了,没有被派出的羊在哆嗦,猪在颤抖。黄昏没有褪去,更加血色,鲜红的夕阳把山峦映照得像撒了金子。

村长瘫在地上,他听老辈人说过,在民国初年,关村就被狼群血洗过,所有的家畜都被吃了,大人小孩也死伤几十口子。有人小声说,关世江要是在就好了,还有那个怪物。村长说,是你们让举报的,关世江把那个怪物放走了,还罚了人家两万。我们这是自作自受,天惩罚我们呀!有人说,怪物厉害,我亲眼见过上回它击退过狼群。村长说,你都看见了,那这次县里来抓怪物,你咋还在那瞎吵吵呢?那人理直气壮地反驳,我不能因为怪物,罚了咱全村的钱呀!

黄昏不去,血色更浓。

关世江没等村长说什么,把剩下的几头牛率先送出去,出去几分钟就剩下了一堆骨架。村头一家的羊和猪已经被狼群血洗,全村的人听到羊和猪的惨叫声,都毛骨悚然。紧接着第二家也难逃厄运,只不过猪的嚎叫更加惨烈。有人在呼唤,救救呀。第三家人的孩子开始嚎叫,一只狼已经啃开了院子的大门。就在这时,冲突然出现在狼的面前,几秒钟,狼就消失了。但后面的狼毫不犹豫地扑上来,冲挥了挥爪子,后面的狼倒下。一群狼扑过来,每条狼的眼睛都是红的。于是,冲在狼群里撕咬着,搏杀着,狼在它面前倒下,但冲的身上也遍体鳞伤,浑身是血。狼群终于后退,但速度很慢。冲的体力不支了,头狼看得很清楚,尤其是旁边的那条野狗,对头狼耳语着什么。冲的身上流着鲜血,血的味道激发着狼群的情绪。秀秀从远处跑来,她跑到冲的身边,像拥抱人一样拥抱住冲。狼群逐渐把冲和秀秀围住,头狼在后面指挥着,包围圈越缩越小。这时听到一声枪响,迎面一只狼倒地。村长端着猎枪从狼群的缝隙中走到秀秀的身边。秀秀哽咽着,我就知道冲要回来,冲来是为了找我的。村长连声说,对不起,全是我的错。一头狼扑过来,村长扬起了胳膊,又一只狼在枪声中倒下,呻吟了一声。再有狼高高跃起,村长一枪击中了狼的脑壳,狼几乎是躺在秀秀的脚下。冲疲惫地蹲在地上,秀秀摸着它的毛皮都是汗水,冲是从很远的山谷里跑回来的,它怎么知道这里有一场血战还是一个谜。几声枪响过去,狼的尸体已经堆成小山。但狼群没有后退,包围圈更小了。

这时,关世江跑过来拼命喊着,秀秀,你跟我下地窖。你怀着我们的孩子,你不能死啊,我求求你!秀秀没有动,依旧抱着身子不断在颤抖的冲。村长最后一粒子弹射出,狼在黄昏中画了个美丽的弧线倒在村长面前,鲜血溅了村长满身。那条野狗终于跑出来,直接奔向秀秀,它是冲吃掉的那条野狗的亲人,复仇让它忘记了冲的存在。冲迎面上去,咬住野狗的喉咙,野狗顿时觉得嗓子疼痛,它求饶着,但冲没有松口。村长喊,你放了野狗,它不能死。冲忽然放掉野狗,但野狗反过来叼住冲的喉咙,冲觉得热血在往上涌,它看黄昏骤然变黑了,朦胧中,它看见老狼蹒跚地走到野狗面前,野狗放下冲。冲的脖子都是血,秀秀脱下衣服裹着。老狼扯开脖子,嚎叫着,一声凄厉一声。狼群往后退,头狼扑过来,老狼伸出脖子,头狼一口把老狼的脖子咬断。老狼躺在血泊里,眼神对冲依旧那么慈祥。头狼领着狼群不情愿地退去,很快就与落日为伍,消失在灰蒙蒙的山群里。

冲步履匆匆走到老狼的尸体前,它昂首悲鸣,声音很长很长。

冲拖着老狼的尸体往群山走去,它倒下又重新顽强地爬起来,继续行走。秀秀在后面喊着,冲,你去哪?秀秀要去追赶,被关世江紧紧抱住。村长说,让冲走吧,我们留它就是害它。关世江回头看去,全村的人都出来了,黑压压站了一地。

那天,关世江和秀秀决定抱着孩子去省城散心。在汽车上,有个乘客对另一个乘客聊闲天,现在人与人打起来,急了都爱说,你怎么连畜生都不如呢。现在畜生和畜生打起来,急了也爱说,你怎么连人都不如呢。关世江听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秀秀说,也不知道现在冲怎么样了?关世江说,你就别操心了。到了省城,逛完了大街觉得还有时间,就到动物园去玩。玩到黄昏,夕阳越来越发红,像是哭泣的眼睛。秀秀看到一张牌子上写着,请观看新鲜动物:四不像。秀秀还没看完就觉得心在急剧地跳动,拉着关世江就往牌子指定的地方疾步跑,绊倒了又爬起来。关世江说,你疯了,摔了孩子怎么办?

在笼子旁边,气喘吁吁的秀秀和关世江都惊呆了,好久没有说出一句话,冲在笼子里蹲着,任凭好奇的孩子朝它扔这扔那的,乖顺得像个宠物,眼光里再也没有丝毫的野气。秀秀喊着,冲,冲,冲。她扑过去,抓着铁栏杆摇晃着,冲看见秀秀慢慢走到跟前,它舔着秀秀的手心,反复地舔,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秀秀的心在发热,眼泪糊住了眼睛,冲曾经给她带来的一切都在脑子里激荡。关世江愕然了,他顿时也想起了冲的许多往事,喃喃地,冲怎么变成这样,怎么像条狗了。一个管理动物的人员在旁边听到笑着说,这还新鲜,多厉害的进来,我们都能调教得像人一样规矩。想当初,在山里逮它的时候,我们费了多大劲呀,打了好几剂麻醉针。

夕阳终于落了。

责任编辑 杨 希

李治邦:1953年出生于天津,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出版长篇小说《逃出孤独》《城市猎人》《繁花落尽》,散文小说集《我所喜欢的美丽女人》,中篇小说70多部,短篇小说百余篇。数十篇作品被转载或被收入年度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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