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等生之劫

江山

今年8月6日开始，桃江四中364班八十九名同学中有三名相继被检查出感染肺结核或疑似感染，此后这一数字不断增多。

在这个离长沙不远的小县城里，桃江四中是县属市级重点高级中学，每年都有大批中考排名居前的学生在此就读。唯一的文科重点班——364班更是老师和家长眼中的“重中之重”。

但如今，一群来自这个班的学生更愿意称呼自己为“0806事件”受害者。在他们看来，8月6日那天发现的三例肺结核病例是痛苦的开端。

8月6日当晚，班主任把刚刚从家中回到学校的三名男生叫到办公室，大家以为他们是去搬刚发的新书。然而，三名同学回来后，面色沉重地收拾书本，晚自习还没上完就离开了教室，之后再也没回到课堂。

“他们得了肺结核”的消息在班级里慢慢传开。这时学生们才意识到，“肺结核”这个看似古老且遥远的疾病正在逼近他们。

根据桃江县11月18日发布的通报，8月10日至19日，桃江县疾控中心对该校全体学生及部分教师、家长共两千九百四十二人进行结核抗体筛查，发现九十一个抗体检测阳性。

8月18日，364班的同学接到了放假一周的通知。根据学校当时的要求，只有体检合格拿到健康证明的学生，才能在8月27日回校复课。

在这所以纪律严格著称的学校里，多名学生告诉记者，体育活动在该校并不受重视，日常的体检也不多。半个月只有一天半的假期。364班是唯一的文科精英班。班里人数最多时，不足五十平方米的教室里塞了约九十张课桌，相互挨着，学生只能侧着身子行走其中。

保证不被精英班淘汰的方法就是努力学习。楚向告诉记者说，她从来不敢请假，“发烧要烧到四十摄氏度才行”。实在难受，她就在高高堆叠的复习资料后面趴一会儿。

夏天早上5点30分起床，冬天6点起床，中午吃饭十五分钟，这是楚向从高一开始雷打不动的作息时间。

她觉得这样的苦是值得忍受的，“因为从高一开始就习惯了，总会熬过去的”。

但如今，这份作息表被更加严格的吃药时间代替。在前两个月的疗程里，正在接受肺结核治疗的她给自己设定闹钟：每天早上6点30分空腹吃药，7点30分起床吃早饭，上午10点吃第二次药，下午4点吃第三次。一天四十九粒药，一粒都不能少。

以前楚向体育很好，中考体能测试都是满分。但是最近只要进行剧烈一点儿的运动，她都会大口大口地喘气，好一阵才能平息。她掰着指头，跟记者数着她经历过的副作用：“恶心、头晕、头痛、过敏、肝功能损害、视力下降……”曾经交流着学习和玩乐的同学们，现在最常用的问候语是“你什么时候来拿药”“灌肠了吗”“你要护肝了”。

多名学生告诉记者，由于被检查出的肺结核感染人数不断增多，到了8月下旬，教室里只剩下四五十人。

如今，在364班，二十余张课桌被拉到教室最后并列在一起，留下一块空地。

复课的同学被安排在专门用来做实验的科技楼，远离原来的教学楼。这让他们暂时避免被其他班同学“侧目而视”。

在8月6日之后，因患肺结核而休学的人数越来越多，这个位于转角的教室仿佛变成了一个“禁区”。有一次，楚向站在教室门口，听到一名女生对同伴说，“你怎么到那邊上厕所，他们都有病”。

但在高考报名的那天，几乎全班学生都回到学校报名。“谁想白白被耽误一年啊？”

11月19日，桃江县政府相关负责人在新闻发布会上表示，当地纪委已经介入调查。当地如果存在公职人员失职渎职情况，将依纪依规严肃问责。

11月19日下午，在桃江县疾控中心结核门诊办公室里，聚集了一群来复查的桃江四中高三学生，他们戴着口罩，拿着CT单。

在门外等待的，是神情紧张的父母。此时距离高考还有两百天。

【原载《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