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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园的长镜头

2017-12-11Lingxing

焦点 2017年12期
关键词:长镜头舞台公园

Lingxing

人民公园是中国公园类型最常见的一种,大大小小的城市至少有几十个。两个美国人走进成都人民公园,用摄相机拍出了一部活动的清明上河图。

中国的第一个公园成立于1905年,由一些名流士绅倡议并集资,在无锡城中心原有几个私家小花园的基础上建成。不收门票,也不针对任何人设立门槛。随后,大大小小的人民公园在中国诸多城市建立。在我长大的那座城市,曾经人民公园和动物园连在一起占据城市中心的位置。家庭相册里的照片提醒我在这度过了不少童年的周末。五颜六色的游乐设施,秋天的菊花展,草坪和树林,应该还有鸽子,记忆摇摇晃晃,已不太容易在脑海中出现,直到在一个工作坊上看到它的同名纪录片。

片子从树枝树叶开始,画面缓慢移动,茂密树叶缝隙中看到天空,很绿的树叶和透射而来的天空白色。镜头继续移动,知道这是由上至下,由天空到地面的视线移动,缓慢地,慢到你不得不用足够的耐心静观其变。画面中还有声音,说话,嘈杂,还有音乐……终于,有人出现了,一个,两个,三个……越来越多,一对对,男和女,或女和女,音乐节奏中移动、前进、后退。他们在跳舞。那种交际舞,屡见不鲜,跳的人却很过瘾。

我觉得自己很快就要失去耐心了,导演不过是从这类世俗场景中去捕捉他们认为的“中国元素”。按我猜测,第一个镜头稳定在这个跳舞场景,那下一个镜头应该是另外一个场景,是另外一群人或若干人,以此类推,他们在下棋、在喝茶、在发呆、在唱歌、在吵架、在谈爱情,等等,所谓无数单个场景(镜头)组成的片子。或者,再多点猜想吧,镜头会遭遇某个人及他(她)的故事,尾随之,进入“内部”。片子优劣,就看叙述线如何延伸,结构如何在或场景或人物或故事中建立。

这时,观看跳舞的镜头固定了一阵,似乎热闹看得差不多了,该换频道了,但镜头不是切换,是又开始动了。它绕过跳舞人,缓缓往前,看到一个水塘,还有小石山,一个小男孩逐渐清晰,他从水塘边跳到小石山上,又跳回,动作重复。旁边有一个男人,好像是男孩父亲,看着男孩。

镜头继续移动,还是很缓慢,越过水塘和小男孩,上了一条公园小道,路边坐着人,镜头经过,没有停滞,也没有要切换的意思,似乎执意继续往前……这时,有点反常规。

片子至此,差不多是八九分钟样子。影片开始的那个镜头,没有中断,依然在缓慢运行,而且可怕的是,更加固执、不管不顾地要走下去的意思。我被激发得重新好奇起来,掉入作者的叙述圈套了。这个片子完全是另外一种方式,另外一种故事,另外一种我想象之外的叙述了。

当片子走到20分钟左右,我突然在想:这两个美国人要干什么?他们是不是真的打算这个片子要这么拍下去?我知道,这个片子有70多分钟长度。

诚如我所愿,这个从片子开始就存在的镜头,依然在继续,坚决、固执,甚至带着不屈不挠的精神继续往前移动、移动……等片子进行到40分钟以后,我肯定,这个片子会这么拍下去。40分钟以后,我就完全投入片子运行中,投入在镜头往前移动时所经过的所有细节中了。我非常享受镜头前经过的所有人,无论他们在做什么,喝茶、打电话、聊天、发呆、表演、无所事事、心事重重。

如此,一直到片子结尾,镜头移动到密密麻麻人群背后,似乎在围观什么,高分贝音乐在响。镜头穿过人群,一片空地,和片子开始一样,又是跳舞,中老年居多,强节奏。大动作,甩胯、抖胸、扭肚皮、疯狂下腰、姿势纷飞,奇形怪状,舞得如痴如醉,围观者嘴巴张大。镜头运动中,扫过一横幅,上写“霹雳瘦身训练”字样。

全片没有任何字幕,不附加任何音效,全是现场声。这个一意孤行始终不中断前行的摄像机镜头,由此也成了创造出一个绝妙舞台的家伙,让那些“入画者”变成最自然也最出色的演员。观看这个舞台上走过那些演员们,我似乎在阅读着千年不变的中国人,但又陷入百思不解的陷阱中。

这部纪录片,既是最叹为观止的记录,又是超越想象的伟大虚构。这个伟大的虚构,就是在一个公园,一个人民或放松或表现或享受的世俗场地,借助“70多分钟的一次性走动”完成。“一个镜头的电影”把这个公园塑造成一个舞台,是“人民的公园或舞台”。

影片制作者莉比·蒂娜·科恩(Libbie Dina Cohn)与史杰鹏(J. P. Sniadecki)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在镜头里,但观众能感觉到他们的存在,主要是因为他们所使用的呈现公园众多游客与活动的方式——全片是一幅休闲与欢乐的全景画,完全以一个跟拍长镜头完成。

史杰鹏是哈佛大学人类学博士研究生,2007年,他在拍摄一部关于外来务工人员的纪录片时曾经来过成都人民公园。2011年,他又与当时在耶鲁大学就读的科恩一同回到这里。两人开始想拍一部传统风格的影片,并剪辑了几个题材的片段。但他们很快发现了只使用一个镜头拍摄全片的优点。

“我们有一种感知的、建筑式的渴望,通过使用一个长镜头拍摄的方法,以整体方式把握这个地方,让观者得到一种身临其境的体验。”史杰鹏说。

科恩与史杰鹏花了一星期时间在公园摸索出一条路线。他们与公园的常客交上了朋友,尽量注意避免游乐场之类可能影响拍摄的地点,但在拍摄过程中也欢迎愉快的意外发生。三个星期内,他们拍摄了23次,時长从45分钟到100分钟不等,其中很多都因为拍摄过程中的意外而放弃了,比如两人之间交流出现问题,或者有小孩从他们的路径上跑过去。我看到的是从第19次拍摄中截取的75分钟片段。

作者意识到,这里是一处公共空间,如同一个双重的公共舞台,他们把自己的角色也定位为表演者,因为他们的轮椅拍摄车和突出的麦克风非常显眼。史杰鹏说:“这幅画给予这些人平等的关注,并没有任何等级观念,我们想做的是它在21世纪的数码升级版。”

看这部片子,睿智如社会学或人类学者,可以探测市井生活方式种种;精明如政治者,能够看懂其治下的人民局部;想象丰富如诗人或文学者,能读出诗意或世俗人生蕴含;什么目的都没有的普通看客,也可以悠其所悠乐其所乐。百态众生,或许,若干年过去,后来的人们再看到此片时,会感叹:这是一部活动的清明上河图。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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