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倒影

胡文捷

一个城市的白日与黑夜，总给人一种生活在两个世界的错觉。白日那条川流不息、摩肩擦踵的街道，在黑夜里变得悄无声息，可它们仍旧是同一条街道，摆放着同样的事物，只因为一个在阳光下、人群中，一个隐藏在黑暗中、寂寞里，所以显得有些不同。可这黑夜，不正能够完整地揭露一个地方吗？了解白日的世界，只能知晓它的一半，只有尋觅过它白日的倒影——夜的静谧——才能说见过完整的它。

白日的喧嚣，在夜里就消失无踪了吗？不，白日与黑夜并不是两个完全割裂的世界，在夜中，也依旧有“生存竞争的激流”，有着“人间天堂的诸种色相”，离开了阳光的照拂，似乎更能显示出人的不羁与疯狂，舞者在灯光幽暗的池中放纵旋转，机车党在黑夜的纵贯线中纵横驰骋，赌场中无数贪婪的眼睛落在转盘上等待命运垂怜又或者是屠刀落下，每个看不见的角落，都可能在发生着一个故事。

黑夜是白日的连续，白日的倒影，一切不可言说的事情，都在黑夜中畅快淋漓地继续。

可是，这黑夜又是不同的，它有一种白日所不曾拥有的独特心情。

“从热闹场中出来，踽踽独行，常感到一种微妙的喜悦。”

这喜悦也许来自一种仅属于黑夜的寂静。白日中，哪里都是纷杂和吵扰，青天白日之下似乎没有可以逃脱的地方。而在夜里，黑暗给了人躲避的空间。冷清的街道，像是寂寞秋江。这片江河上有一种自然的意蕴，人行在街上，好似泛着一叶扁舟；路过的汽车，像是点水的沙鸥；远处的交通灯，像天空一片悠然的枫叶……

这正是夜晚的迷人之处。一方面，它拥有“罪恶的开花”，一切不能在阳光下暴露的东西都在黑暗中享有栖息之地，欲望、贪婪、不为人知的交易……黑夜有它可怕而喧闹的秘密。可另一方面，黑夜又有一种独特的寂静与纯洁，白天红尘蔽日，到了夜晚，却能享有平静的一刻，就像“暴风雨后经过澄滤的湖水，云影天光，透着宁静如镜的清澈”。

在这黑夜中，人与人、人与自然似乎都得到了秘密的和解。晚归的乘客对坐相视微笑，小铺中一碗阳春面便可饱腹和满足，幽幽灯光下，朋友们围坐在街角大排档中，闲聊些许，小饮几盅，在店铺打烊前恰到好处地离去，在街铺告别，打着哈欠回家，也许期待后半夜的精彩，也许奔赴周公的召唤……

夜中，“残酷的杀伐挂起了短期的免战牌”，大家因此以清净的心，对待这个庞杂的城市。登上高处，望着阑珊的灯火渐次熄灭，万物睡去，只有世界还有清浅的呼吸，慢慢等待着，等待晨光的降临。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