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福辞 〔组诗〕

谢亭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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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亭亭

1993年生,湖南怀化人.毕业于湖南第一师范学院.执教于某乡村中学.作品散见于《十月》、《诗潮》、《诗歌世界》等.有作品入选《2015年湖南诗歌年选》、《2016年中国诗歌排行榜》等选本.湖南省诗歌学会会员.

祝福辞 〔组诗〕

谢亭亭

XIETINGTING

在秋天

我想,一定有一棵树

在赤裸地望

高粱醉得东倒西歪的样子

一定会有几片叶子

追着那些南来雁的叫声

一定有一杆芦苇

蘸着九月的晨霜

即兴写一篇雪花赋

或白头吟……

就像沅水目光弯弯曲曲

直勾勾地盯着 雪峰山层林尽染……

母亲的手掌只剩下纹路

沟壑.连老茧

都被岁月 吃光

曾经 在光滑的温暖里

咿呀学语 哭鼻子

冲成沟壑的时候

在深处翻腾 攀援而上

而今,手掌变成隧道

承载我穿越 一个又一个城市

掌纹 家的记忆越来越深

母亲与我的距离 却越来越远……

围猎现场

砰---砰---砰

围猎的枪一响 追山狗

便后腿一蹬 直往前冲

野猪、野山羊、野兔子

喘着粗气 满山乱窜

却窜不过狗的嗅觉和猎人的眼睛

它们中弹的皮毛

由红的一点 变成一大块

最后,红得不能再红的时候

就遍染全身……

它们逃窜到最后

一步两步 一米两米

气息.就越来越弱

弱到不能再弱时候

它就跪了下来 不住发抖……

那一天……

木工厂里的人说 儿女要喝血

才能健康长大 那一天

平刨机上 父亲用手指印破

那一天机器升温,木屑变红

父亲手指的断片残渣

就像营养我们的浆糊和肉末

那一天 我看到父亲的脸

蜡黄 蜡黄的

流着蜡黄的豆大汗粒

"没事 小意思"

那一天 我在血肉里感觉到

父亲!男子汉的高大……

境 遇

妈妈从木工厂 抱回一捆柴火

点燃灶孔 自来水也随之升温

半块铁皮隔开的洗澡间里

莲花喷头 洗不尽少年时光

很旧的白花色床单

几处油污 还依稀可见

破布棉被,堆叠在床头

不时泛出过时的霉味

枕头,中间已完全凹陷

据说是鸭绒,还挺金贵

祝福辞

跨了火盆,掀了盖头

喝了交杯酒,吃了喜糖,

受了邻里街坊的祝福,

往后,就是一家人了。

可要手牵手,心连心,

黑发到白头啊!

婚姻的仪式 这样肃穆庄严

简单,缓慢而传统。

当那一轮月探进花丛

光线吻落在床沿上,

柔和温暖而光滑。

敬畏之心 就油然而生。

感念生活的赠予

祝福每一天醒来,爱我的人

我爱着的人

每一个日子 平平安安。

蛊

你相信么?蛊

常下在湘西的三岔路口

比如

这里的人都知道,撕碎在路口的纸币

是通向阴间的买路钱,碰不得

可怜!一个上学的小孩路过

随手捡了一截,从此就蔫了一生……

为几株植物整理衣冠

搬大盆 小钵 像将军打理士兵

打理 几株植物

不经意 秋风中

它们发抖的毛发 拉塌着

又掉落了几根

像间稗 像清理母亲白发那样

剪除枯叶

像过细地打量 父亲的胡须……

然后,在矿泉水瓶盖上

打几个小洞 送上花朵的嘴唇

小心翼翼学做母亲……

留 守

离异 丧偶 残疾,特异体质

痴癫呆傻

这些像赶尸一样 阴暗排列

沅江岸 赶不走的阴兵……

还有那些留守儿童和老人

饭桌上 日记本

户口簿和老掉的缺齿里

无法填补的冷落乡村……

当一朵雪花 砸在

雪峰山的刀刃上

江湖上的那些云 那些朵

会不会像我的蒿吉坪一样心疼

弥 留

老人,到一定岁数,

就像后阳冲山上的草木,

秋风一吹,就凋零。

死神,又譬如舞水的阴冷,

会一步又一步逼近。

每个亲人的离去

都很从容,棺材、寿衣,

石灰粉,以及挽幛祭文

和最后每一句哭丧的声音

几乎每一个去回的人,

最后一口气,都会悠着,

等外地的儿子,儿媳

孙儿,孙女,八百里加急,

赶到榻边,最后一眼。

就悠着 最后一口气,

等石灰铺满棺材底,

等九斤四两纸钱 烧完,

等八仙将灵魂 再风光一回。

麻三奶的一家

麻三奶的一家赶尸为业。

丈夫麻老烟 六十五岁那年

一竿烟窝

赶到沅江口就断了气

是长子麻老大,将他的魂赶回的

可不出三年,老大去洪湖赶尸

却挨了白军的枪子,

并安上"通匪"的罪名。

麻老二在十九岁那年

跟着贺龙下了湖

负了红伤的瘸子,只有重操旧业

殊不知,芷江会战当民夫

挨了日本人的炸弹

麻老三 只好赶回些血肉碎片

麻家祖传的活计

是在麻老三的手里失传的

只为一次碰上熟人

撕破了脸面 就上山落了草

一个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据说他一把锅烟

把脸抹得比黑夜还黑

反正这些,麻三奶

听不见,也看不见---

就在老三上山的那晚

她用一根赶尸的绳 上了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