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家园》的伦理选择
2017-12-06胡碧媛何成风
胡碧媛+++何成风
摘 要:玛丽莲·罗宾逊第三部小说《家园》以“浪子回归”这一事件为核心,以小说中人物的微观活动反映家庭伦理与社会现实,成功书写了家庭关系与伦理救赎。小说中三位主要人物在日常交往中勾勒各自的伦理选择历程,阐释伦理选择的思考与困境,揭示作者对人们生存状态及美国社会问题的关注。
关键词:玛丽莲·罗宾逊 《家园》 伦理选择
基金项目:本文由江苏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14WWB002)及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资助(2014B19314)
玛丽莲·罗宾逊是美国当代知名女作家。自1980年处女作《持家》出版后,罗宾逊笔耕不辍,又先后创作了《基列家书》《家园》《莱拉》家园三部曲。《家园》作为其第三部小说作品于2009年荣获英国奥兰治文学奖。该小说叙事舒缓平淡,看似情节简单实则蕴含丰富的伦理内涵与理性意识,映射玛丽莲·罗宾逊对美国当代家庭、伦理、宗教、种族等问题的思考与关注。
“文学伦理学批评主要运用辩证的历史唯物主义的方法研究文学中的道德现象,倾向于在历史的客观环境中去分析、理解和阐释文学中的各种道德现象。”[1]16小说《家园》以圣经中的浪子回头故事为原型,聚焦于德高望重的退休牧师罗伯特·鲍顿之家,鲍顿牧师所有的地位与崇高皆因不肖子杰克早期的种种叛逆行为而黯然。小说呈现了垂暮之年的牧师鲍顿,与离家二十年后归来的浪子杰克以及婚约失败的最小的女儿格罗瑞之间的日常生活情境。在看似和谐的交往叙事中展示传统与现代,理解与错位的碰撞冲突,在波澜不惊的笔调书写中表达继承与改变,回归与疏离的矛盾纠葛。“文学伦理学批评是一种从伦理视角阅读、分析、阐释和评价文学的批评方法,其理论基础就是伦理选择。”[2] 59在小说最后,三位主人公各自做出了自己的伦理选择。杰克选择再一次离开家园,踏上漂泊的旅途;格罗瑞选择留守在基列,等候杰克的混血儿子的归来;鲍顿选择忠于自己的传统和信仰,拒绝接受杰克的跨种族婚姻。这三位主要人物的伦理选择表达了他们“在特定伦理环境中对自由意志与伦理秩序之间关系的认识和理解”。[3] 20
一、杰克伦理选择的困境
“文学作品描写的人物、人物的生活、社会以及社会的变迁和发展,也都是由伦理选择构成的。没有伦理选择就没有人物和社会的存在。” [2] 61 ,纵观整部小说作品,杰克共有两次伦理选择,第一次是选择回归家园,第二次是选择再次离开家园,这两次伦理选择都处于艰难的困境。在回归家园的伦理选择中,一方面,杰克离家出走了二十年,在这期间,杰克家庭伦理观念淡薄,与亲人的亲情关系断裂,没有尽到孝敬父母的伦理责任与义务,甚至没有回家参加母亲的葬礼,这触犯传统的伦理禁忌。另一方面,在漂泊流离的二十年中,与底层劳动人民和有色人种的亲密接触使杰克建立了自己的新的伦理价值观念,即取消等级观念和种族偏见,娶了黑人女子黛拉为妻并孕育一个混血儿子。然而,第一,这一跨种族婚姻在20世纪40-50年代还是不能被美国当时的大多数人接受,杰克与黛拉的结合受到社会的排挤;第二,由于杰克自身背负伦理罪错,同时职业身份模糊,再有宗教信仰不明确,导致其不被黛拉的父亲所认同。这种困顿的处境促使杰克试图重新连接其血缘关系,选择回归家园,为自身和他的跨种族婚姻找寻归属。
二十年的时间中,杰克没有尽到任何赡养父亲的义务,藐视和破坏了正常的人伦关系。回归家园后,杰克一直在伦理和道德上进行自我发现和自我审视,他尽力帮助照顾父亲的生活起居,“杰克把他扶上了楼去小睡一下,帮他脱了外套,解开领子,又松开领带,然后他跪了下来脱掉他的鞋子。”① 62杰克得体而周到,让他舒服安适”(63)。但是,“杰克的道德堕落在非种族问题上获得传统的救赎,而牵涉到种族问题时杰克的救赎却滋生诸多不确定因素。”[4] (101)杰克的父亲以及基列镇的大部分民众对黑人种族的认知存有偏见,“我对黑人没意见。不过我的确觉得,如果他们想被接受,需要长进一点”。(161)。杰克始终不敢向父亲透露他的跨种族婚姻的事实,“杰克的回归救赎之路,始终围绕着两个基本指向而展开:是否认同父辈的传统信仰,此次回归是否意味着永久的停留或是继续流浪,而这两种指向的实际内涵就在于杰克在旧秩序与新模式之中的抉择。”[4] 101面对这种不可调和的矛盾和分歧,杰克陷入伦理选择的困境。第一,如果杰克选择继续留在基列,那么他可以陪伴父亲晚年,可以改善自己儿时的不良形象,转变为父亲的孝子。然而,首先,他将无法履行作为丈夫和父亲的伦理责任,置妻儿于不顾;其次,他与父亲就种族问题意见不一,与父亲龃龉矛盾是对父亲的另一种伤害,“太坏了,对老人来说坏透了”,“到现在我还是能让他失望”(217);再者,妹妹格罗瑞敏感脆弱,他留下照顾父亲会让感性的妹妹置身事外。第二,如果杰克选择再次离家出走,他不孝子的不良形象将会愈演愈烈,但是,首先,他可以履行做为丈夫和父亲的伦理責任,尽力再继续为妻儿寻找栖身之所;其次,这样可以避免与父亲的矛盾冲突,停止冲击父亲的接受极限;再者,妹妹格罗瑞可以住在基列,得一容身之地。无论哪种选择都有强烈的伦理取向,最后,杰克决定忠诚于自己作为丈夫和父亲的伦理责任,同时为家族带来更多的和谐。
二、鲍顿伦理选择的坚守
“鲍顿家的苏格兰背景和罗伯特·鲍顿的长老会牧师身份限定了鲍顿家族成员的 ‘灵魂应处于何种状态以及从阶级和种族身份出发他们在社会中的自我定位”。[5] 42罗伯特·鲍顿作为一位四儿四女大家族的父权制家长和退休的长老会牧师,掌握了整个家族中的至高话语权。他不断向孩子传授其传统的家庭文化思想和虔诚的宗教认知方式,企图以此来维持整个家庭的均质性。第一,鲍顿一直在注疏其坚守传统的顽固理念。“好几打的纪念盘子,各种小雕像”,“爷爷的古旧的神学书”(308),“所有这些凶猛阴郁、别扭单调的黑胡桃木家具”(309),“教友赠送的装饰品永远地摆放在餐柜里,即使赠送人去世了也不会被清理”[5]42。所有这些家具和日常陈设都在彰显罗伯特·鲍顿坚守传统的伦理选择;第二,鲍顿对宗教虔诚的信仰致使他选择进一步在儿女们的思想意识里注疏这种理念,以图维持和传承这种信仰。儿女们回家过节时会进行围坐桌旁朗读圣经“这场取悦父亲的表演” (102)。杰克回归家园后,他数次要求杰克在饭前做谢恩祷告。他看到杰克整日忧心忡忡,联想到是自己没有给杰克那个夭折的孩子施洗的原因。这种虔信使一直以来对信仰持怀疑态度的杰克倍感压抑甚至窒息;第三,在对种族问题的态度上,鲍顿选择排斥黑人族群。一方面,当看到新闻报道中警察对黑人游行者进行镇压时,鲍顿认为“有必要实行法律”,“让人们这样满街乱跑可不行”(98)。另一方面,当报道南方的动乱时,鲍顿认为“所有这些—闹事,黑人是在给自己制造问题和麻烦。” (161)。此外,对于杰克对种族问题的差异性态度,鲍顿暗示杰克“希望我们不要争执” (98)以及“人们都是观其友识其人” (162)。endprint
对于杰克,鲍顿始终把自己放在道德的制高点上,“以罪孽之名,痛惜着他的生活” (247)。鲍顿不理解杰克“我总是指望他能为着我高兴” (75)的热切期盼,只是一味地压制杰克,试图让杰克放弃自我建构来回归族群。鲍顿与埃姆斯的谈话“你知道杰克还没有学好,还不好”[6]227表明他对归来的杰克还是不能理解和接受。父子之间的矛盾和悖论是鲍顿一直坚守传统的伦理选择导致的必然结局,这种固化的思维方式和强烈的排异性的伦理选择最后只能致使杰克再次离开。
三、格罗瑞伦理选择的理性
格罗瑞因为自己婚姻的失意以及父亲身体欠佳而回到基列小镇照顾老父。一方面,面对兄长杰克与父亲鲍顿之间的差异性冲突,格罗瑞选择尝试理解并且安慰杰克,救赎自己的同时帮助杰克获得救赎。另一方面,目睹杰克最后选择再次的离开,格罗瑞亦做出了自己理性的伦理选择。
生长在长老会牧师的大家庭中,格罗瑞做为最小的女儿,亦曾受到父权和男权的压制,甚至被给予的名字“荣耀”也“是神学上的抽象概念” (81)。“她似乎一向都很明白,在父亲眼里,世上重要的工作是男人的事,——他们是终极事务的管理人。” “男人是终极事务的管理者,女人是二等的生物,不管她们有多么虔诚,多么受到宠爱,多么受到尊敬”。(18)。这样的成长环境与家庭理念使格罗瑞形成了心思细腻,感性乖巧,服从规训的性格特征。自己婚姻失意而回到家园后,面对家庭的变故,格罗瑞亦有自己的伦理选择。第一,面对曾经叛逆任性,招惹事端,“给整个家庭蒙上了一层阴影”,(4)而如今渴求家人慰藉与认同的杰克,其他的兄弟姐妹缺少给予杰克精神层面的理解和安慰,而格罗瑞是整个家族中第一个选择尝试理解杰克并给予杰克心理安慰的成员。这种理解和安慰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格罗瑞坦诚表达自己的遭遇来拉近她与杰克的距离,杰克理解为“一个罪人对另一个罪人的坦白”,“想到你的灵魂也有些小污点,这让我倍感安慰”(141),杰克倍感安慰后也曾向格罗瑞发出“万众人,天地间,却只有你和我在这里” (85)的感慨。并且格罗瑞适时地提醒杰克“你可曾想到过这屋子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不幸?” (142),以此来帮助失落的杰克振作精神。另一方面,格罗瑞给予兄长尽可能多的生活上的体贴与照顾。当众人偶然在琴凳里发现钱时,格罗瑞拿来《圣经》跪下来发誓“是我做的,没有别人。如果我在撒谎,上帝请让我毙命。”(196),以此来打消父亲和埃姆斯对杰克偷窃的怀疑;当发现杰克醉酒后精神接近崩溃,把衬衣和袜子塞进老车的排气管试图点燃自尽时,格罗瑞“哭得无法自已”①251,随后又细心体贴地帮他清洗。格罗瑞在给予杰克帮助的同时,也完成了对自己的救赎。“她确实觉得为哥哥做的好事,把她从单纯的失败带来的耻辱中解救了出来。” (261)当被问及为什么不放弃对杰克的帮助和救赎时,格罗瑞的回答“我是你的妹妹,够充足的理由了。”(155)表明格罗瑞对亲情强烈忠诚与认同的理性伦理选择。
第二,目睹杰克由于自己的跨种族婚姻不被接受,而不得不再次的离开,格罗瑞选择居住在基列,等候杰克混血儿子的到来,并承诺“这一生就是为了这一时刻”(334),这是其成为整个家族中第一个接受杰克的跨种族婚姻的表现。杰克曾向妹妹坦白自己归来的目的:“我回来时想着我们或许可以在这儿过下去,她和我。来基列,我是抓了一根稻草。”(214),不过杰克最后無奈地再次离开以及后来杰克的妻子黛拉和混血儿子罗伯特的突然到访再次强烈冲击了格罗瑞的感情,致使格罗瑞做出了更加理性的伦理选择。格罗瑞对杰克从原来的“我们从来也不是很亲近” (71)到选择永远留在基列,等候杰克一家人归来的选择回应了杰克“只是因为我信任你是打心眼里为我好” (204)的心声,同时也践行了整个鲍顿家族中,对传统固守的改变和对现代流变的接受。
“文学伦理学批评的目的不仅仅在于从伦理的立场简单地对文学作出好或坏的价值判断,而是通过伦理的解释去发现文学客观存在的伦理价值,寻找文学作品描写的生活事实的真相。”[3] 21。小说《家园》的叙事背景是在美国西部小镇基列,“就美国历史而言,基列是美国内战前黑人灵歌的主题,喻指白人对黑人的种族歧视与种族迫害。”[7] 140罗宾逊曾经提到,她选择基列这个名字是因为在圣经中,基列“既是因富裕和冷酷饱受批评的小镇,又是可以被寄予希望的象征”。(qtd.in Gritz)[8]《家园》这部小说作品通过描写家庭故事与伦理救赎,书写“造物在自身意义的重压下的悲苦挣扎” (102),体现玛丽莲·罗宾逊高度的社会责任意识和强烈的人文主义关怀,呈现其不同文化的融和理念与博大宽广的胸怀。
注释
① 玛里琳·鲁宾逊.家园[M].应雁,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以下只在文中注明页码,不再一一做注.
参考文献
[1] 聂珍钊.文学伦理学批评与道德批评[J].外国文学研究,2006(2):16.
[2] 武月明龙云.中国学术走出去与文学伦理学批评——聂珍钊教授访谈录[J].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学报,2017(1):59,61.
[3] 聂珍钊.文学伦理学批评:基本理论与术语[J].外国文学研究,2010(1):20,21.
[4] 胡碧媛.家园模式的现代性救赎—评玛丽琳·罗宾逊小说《家园》[J].当代外国文学,2012(3):101.
[5] 唐莹.情境中心与个人中心的碰撞:《家园》中的伦理困境[J].湖南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4):42.
[6] 玛里琳·鲁宾逊.基列家书[M].李尧,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227.
[7] Petit,Susan."Names in Marilynne Robinson′s Gilead and Home." Names :A Journal of Onomastics 3 ,2010:139-49.
[8] Gritz,Jennie Rothenberg."Gilead′sBalm.” The Atlantic 17 Nov.2004.16 Jan,2012.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