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型结构的印刷文本个体阅读的私人空间
2017-12-06吴延生
吴延生
摘 要:文学作为上层建筑,必然要受到经济基础决定作用的影响。而文学阅读更是要以文学作为自己的前提和出发点,因此,也必然要受到经济基础的影响。对于机械复制的时代来说,机械的逻辑决定了文学及其阅读的内在逻辑。本文在印刷决定了文本的线型结构、身体与机械相结合成为文学阅读的基本形态、线型文本决定了阅读的延宕等问题阐述的基础上,探讨机械复制对文学文本阅读的影响。
关键词:现代传媒 机械复制时代 文学阅读的特征
在《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中,本雅明着重分析的是以摄影、电影为代表的“机械复制”手段的艺术,认为它们已经从根本上改变了人类艺术的认知方式,并预言“机械复制”的手段将最终消解古典艺术的原真性和崇高地位。之所以要将本雅明的“机械复制”打上引号是为了说明他所讨论的摄影、电影等在21世纪已经实现了由机械复制向电子信息的转向,不再是真正意义上的机械复制。因此,在使用“机械复制”这一概念的时候,更多地是在意“机械”而不是本雅明关心的“复制”。因此,笔者以为所谓机械复制的时代更多的是指机械印刷繁荣发达的时代。
机械这一发明,对于现代性而言,是其划时代胜利的宣言。从最简单的一对齿轮的组合到最复杂的机械仪器,都离不开严丝合缝的啮合与传动。这便是机械的法则,这便是机械的逻辑。机械的逻辑固然是冰冷的,但是其中灌注的却是人类的理性精神——每一个步骤都可以进行精确计算,每一个位置都可以进行科学预测,整个程序都可以由人完全掌控。这就打破了传统观念中人与自然的混沌状态,将个人从外物、他人中切分出来,完成了对世界的一次祛魅。因此,机械的逻辑其实就是理性的逻辑。这就意味着无论是文学作品的创作、文本的机械复制还是最终的阅读,整个文学链条中的每一个环节都必须遵循理性的法则。“即使对有文化的人来说阅读也是一项辛苦的工作,例如,页面上的黑字必需一个词一个词,一行行,一段段地扫过。为了获取讯息你必须认真阅读。为了阅读这些词,你的眼睛必须经过训练,就像打字机的滚筒移动纸一样沿着印刷的字行进行移动。就像音乐家轻哼他们在某张乐谱上看到的音符一样,许多读者会在脑子里读那些看到的单词。” [1] 梅罗维茨的话很好地说明了机械复制时代文学作品和文学阅读的基本形态。
一、印刷决定了文本的线型结构
印刷,一方面促进了文本的传播;另一方面又规定了文本的结构。为什么印刷可以具有这样的权力?规定文本结构这不应该是作者的权利吗?作者当然有权调整文学作品的布局、次序,并且不同的调整会引发不同的效果。按照英加登的看法,“这种次序的改变不可能不引起作品结构的重大改变,有时候句子的重新排列能够造成作品的毁坏,特别是它的意义和艺术整体的统一性的破坏”。[2] 96究其原因,在于“作品中,个别句子的意义只有在同它前面和后面的其它句子建立起联系之后才能完全确定。这种联系至少部分地是由这个句子在其它句子中所处的地位决定的。”[2] 96这足以说明作者对文学作品的权力。但也应知道,作者的底稿甚至修改稿都很有可能是凌乱的,充满了修改、调整的符号,很难为一般讀者所直接阅读。这就需要通过印刷来确定下最终能够普遍通行的版本。在这一版本中,不能再有勾画、删减等影响阅读的符号,必须是白纸上一行行、一段段,精确到每一个黑字的明白无误。这就是文本的线型结构,这就显现出机械复制的理性逻辑。尽管也有出于排版需要的考虑而将文本调整的可能,但是排版无法改变文本线型排列的逻辑。文本线型排列的机械确立保证了“每一部文学的艺术作品,一般说来每一部文学作品,从‘开头到‘结尾都有一定的长度”[2] 95。
二、身体与机械相结合成为文学阅读的基本形态
机械复制确立了文学文本,但是如果没有人去阅读,那么文本还只是单纯的机械复制品,不能与世界发生联系,也不能和个人扯上关系,因此,文本就还不具备主体性。如何获取主体性?这就意味着文本要与个人结合,要被个人阅读。
纸质文本的阅读无疑是需要眼睛的,因为人们不可能通过听觉来追踪文本的声音,也不可能通过触摸来了解每一个文字的意义。人们只有通过眼睛、视觉才能进入文本的线型空间。但是,这眼睛不可能是多个人的眼睛,人们很难想象一群人围在一起读同一本纸质的书会感到快乐而没有一点不适的感觉。因此,这眼睛只可能是个体的眼睛。换言之,机械复制,无论是开本的选择,还是字体的大小,从一开始就都是为着个人服务,为着个人可以将书捧着阅读。因此,文学阅读的前提必然是对纸质文本的占有,即便这种占有只是从他人或图书馆短暂借来的。这种占有与从属的二元对立是文学阅读的内在矛盾之一。由此可见,文学阅读完全是个人的行为,而不可能是群体的狂欢。既然阅读属于个人,那么阅读就自然会进入私人空间,具有私人化色彩,而与公共空间拉开距离。于是,文学阅读就成现代孤独个人的陪伴,“即使老婆上班去了,孩子上学去了,一个人面对着一本书,我依然觉得家里是有人的。阅读有效地保持了日常生活的生动局面。[3]”其实,不仅如此,文学阅读本身就具有孤独的品质,“读小说比听说书甚至读故事都要显得孤独,可正是这种‘孤独逼得读者直接与书中人物对话并寻求答案。‘我们倾向于把我们的阅读想象成一个提问和解答的过程,一个逼向意义的过程;‘对于书面文学,我们可使用我们最平常的想象力———我们的追踪与发现,积累与解释,通过我们自己独立的努力取得故事意义的能力。[4]”纸质文本通过视觉的阅读从而与现代人的身体相结合,获得了某种孤独的主体性。但这还不是全部。因为,在机械获得身体性的同时,现代人的身体,某种程度上也出现了机械化的特征。用梅罗维茨的话来说,就是“为了阅读这些词,你的眼睛必须经过训练,就像打字机的滚筒移动纸一样沿着印刷的行进行移动。”这固然是一种经验性的描述,但不可否认的是,其中透露出身体机械化的趋向。
最基本的阅读过程就是要一个字、一个字地扫描完整个文本,这一过程其实和印刷并没有太多的区别。这是获取文本意义的前提和准备。这一过程往往是辛苦的。这就是为什么2011年第八届茅盾文学奖中《你在高原》这部长达四百五十万字的十卷本小说遭到了激烈的质问、引发了巨大的争议。其中一个很尖锐的问题就是质问众多评审有没有读完这四百五十万字?如果没有读完,那么就是对文本的不了解;既然不了解,凭什么认为这部小说可以获奖?endprint
文学阅读是文学文本的第二次印刷,只不过它使用的不再是油墨和纸张,而是眼睛。眼睛的生理机能、成像原理被等同于机械的物理原理。这似乎是对人“异化”的一种发现。其实不然。从启蒙运动开始,从解剖医学由地下走向合法,人的身体就已经被认为是一部精妙的机器。正是因为如此,人才能由上帝创造的神圣光辉中走向世俗生活。由此可见,人类发现身体的进程其实和机器的发明是同步的。因此,机械复制的纸质文本和人体的眼睛相结合,其实是历史之必然。
三、线型文本决定了阅读的延宕
眼睛的第二次印刷仅仅是文学阅读的起步阶段,还没有涉及到审美、价值判断的领域。因此,阅读还需要经历很长的过程。尽管眼睛扫描的过程本身就有理性蕴藏其中,但是这样的理性通常不为人所察觉。真正的文学阅读还必须经过严肃的理性思考。这一思考的空间从何而来?
我们知道,眼睛的扫描是瞬间完成的,但是扫描只是识别了文字符号的语音、意义层面,还没有进入再现客体和图式化观相层次,也没有完成对文本中空白或不定点的填充和具体化。如何才能进入后面这两个层次呢?是经过反复的阅读么?其实不是。在英加登看来,反复的阅读虽然可以填补一些细节的疏漏,但是起决定作用的还是第一次阅读。
文学文本是线型结构,总有开头和结尾,这也就在一定程度上制约了我们的阅读也需要按照文本的线型顺序来进行。“作品各部分顺序的次序一旦确定,也就确定了读者阅读这些部分时必须遵循的次序。在阅读中,作品本身各部分顺序的次序变成阅读的各阶段的时间顺序,以及具体化的各部分的时间顺序。”[2]98因此,通过文字,读者就自然会进入到一种线型的阅读状态之中。所谓线型的阅读,对读者而言,文本总是呈现出三个组成部分:已经阅读过的“过去”的部分;正在阅读的“现在”的部分;尚未进入阅读的未知的“将来”部分。“线型的阅读具有纵深感,也给人提供了思想和情感生发的空间。于是建立在审美阅读基础之上的‘深阅读才能发生。”[5]因此,“阅读必须在一个时间延伸的过程中进行”[2]99,阅读有了延宕的可能。而延宕之中,理性的思考、情感的诉求等文本的具体化,自然都有了进行的可能。
阅读的过程总是伴随着人的记忆的过程。正因为有了记忆,线型文本的整体把握才有了可能。“在阅读一部作品的过程中,直接生动地呈现给读者的总是一个新的部分或阶段”。[2]100也就是说,只有文本的“现在”部分才能做到这一点。但是已经阅读过的、不再具有现实和生动呈现形式的沉入文本的“过去”部分,却并不会立即从读者的视野中完全消失,而是保存在了积极的记忆之中而与文本的“现在”部分拉开了距离。这就会产生英加登所描述的时间透视和透视缩短的现象。所谓透视缩短就是指文本的“过去”部分在积极记忆中会发生浓缩现象,将原本眼睛扫描过的语音和意义层次的大部分细节过滤掉,而更多地保存下意义的整体以及意义之上的再现客体和图式化观相。这一浓缩过程是和读者阅读的过程同步的。此外,对于尚未进入阅读视线的“将来”部分,读者也并不是无动于衷,而是会根据记忆中的浓缩和“现在”阅读的体会以及其他因素,对“将来”部分有主观能动地预期,也就是所谓期待视野。正是在透视和预期的双重参与下,文学阅读才走向深入和细致。
综上,机械复制时代的文学阅读是以占有纸质文本为基本前提,以身体和机械的融合为基本二元关系,以阅读的延宕为基本特点。所以,机械复制时代的文学阅读呈现出深入、细致的趋势。这说明阅读是困难的,是需要有知识储备的现代人做的辛苦工作。同时,这也说明,文学理论的挖掘也是相当必要的。
参考文献
[1] (美)约书亚·梅羅维茨.消失的地域——电子媒介对社会行为的影响(肖志军译)[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2:78
[2] (波兰)罗曼·英加登.陈燕谷,译.对文学的艺术作品的认识[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8.
[3] 毕飞宇2011-12-12新浪微博:http://weibo.com/bifeiyu
[4] 陈平原.中国小说叙事模式的转变[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295
[5] 赵勇.媒介文化语境中的文学阅读[J].中国社会科学,2008(5).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