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八辈接穷神

一苇

从前有个穷光蛋，家里真是穷得叮当响儿，屋顶漏了没瓦修，底裤破了没线补，别人吃饭他喝粥，别人喝酒他喝水。大伙儿瞧他不起，给他取个外号，叫“穷八辈”，意思是你这辈子没机会发达啦，你穷完这辈子，还得再穷七辈子。

那穷八辈天生一副好脾气，听人家贬损他，他也不生气，每回一听“穷八辈”三个字，就快快活活应一声：“哎，来也！”

闲话不多提，话说这一年到了年尾，眼看着就要过大年，家家户户杀鸡宰羊，红红火火热热闹闹，准备除夕夜接财神。

那穷八辈心里想，你们富，财神爷当然保佑你们，我穷，财神爷肯定正眼都不瞧我一下，干脆一穷穷到底，我不接财神，接穷神！说不准穷神保佑穷人，还能护个平安。

转眼到了除夕夜，穷八辈拿来一张红纸，大笔一挥，写上“穷神之位”四个字，恭恭敬敬贴在墙上，然后搬了个饭桌来做神台，不一会，神位造好了。

别人家个个有丰盛的供品，他没钱买供品，便盛了三碗热腾腾的稀粥，装来三碗井水，掺一把豆腐渣权当黄酒，供到那神位前面。

没有香烛，他到田头拔来三根粗麻梗当作香烛。

没有纸钱，他到门外抱来一把桦树皮当纸钱。

一切准备就绪，穷八辈恭恭敬敬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口中念念有词，祷告说：“穷神老爷，我穷八辈家穷，人家有白米饭，我只得三碗稀粥；人家有美酒，我只得三碗豆腐渣。还望穷神老爷不要嫌弃，光临寒舍，快活享用，护佑我穷八辈家宅平安，穷也风流，饿也快活……”

不说穷八辈这头烧香拜神，只说天上的各路神仙，在这年节交关时候，一个个出了天宫，降临人间，要去享受人间香火。

财神与穷神结伴而行，那财神穿金靴，戴金帽，骑着个高头大马，看上去威风凛凛；穷神呢？脚下穿着一双破棉鞋，头上戴着一顶烂毡帽，身上衣裳破破烂烂穿了数不清的洞，就像披了一身破鱼网——他也不是光脚走路，屁股底下还骑着头跛脚矮驴子。

财神从天上一眼看下来，只见人间万家香火，家家户户都在礼敬财神。财神满心欢喜，志得意满，他见身边的穷神寒酸落魄，就笑话他：“穷神兄弟，你好歹也算一路神仙，我看这偌大人间，没有你的安身之所啊！”

穷神当然心里不服气了，他睁大眼使劲往下看，这一看不打紧，竟给他看到穷八辈家的一处香火。

那穷神顿时快活起来，眉开眼笑：“谁说没有人礼敬我？那人不是正给我烧香磕头么？你瞧，他的饭多热啊！他的酒多香啊！他的香多粗壮啊！他的纸多厚实啊！”

财神往下一看，还真有个“穷神之位”，也就哑口无言，没有话说了。

这下好了，穷神与财神分了道，那穷神拍拍驴脖子，说一声：“下！”

不一会儿，就降落到穷八辈的家门口。

那穷八辈听见有人敲门，十分高兴，迎出门来，见是个灰扑扑病蔫蔫的老头儿，长得面黄肌瘦，身上衣衫褴褛，不禁起了同病相怜的心思，把那穷神迎进屋来。

那穷神老儿牵着跛驴入屋，走到“穷神之位”跟前，哈哈大笑说：“穷八辈，咱穷是穷，但不愁穷。来，咱穷对穷，吃掉这三碗热粥，喝光这三碗黄酒！”

两人端过热粥，一人吃一碗，三两口吃光了，只觉那粥极香甜，俩人咂咂嘴，齐声说：“好粥，好粥！”

那粥还剩下一碗呢，穷八辈端起来说：“这第三碗热粥，咱俩平分吧？”

窮神老儿摆摆手：“人要吃，牲口也要吃，这碗端去给驴吃。”

穷八辈于是把第三碗热粥端到跛驴的嘴边，那驴子脖子一伸，一口吃光了那碗稀粥，连一粒米都没有剩下。

吃过热粥，穷八辈和穷神老儿一个端起一碗井水豆腐渣，一同仰起脖子，“咕嘟咕嘟”喝干了，喝到嘴里，只觉得酒水极其香醇，俩人咂咂嘴，又齐声说：“好酒！好酒！”

那酒还剩下一碗呢，穷八辈端起来说：“这第三碗，咱俩平分吧！”

老头儿醉醺醺摆摆手：“人要吃，牲口也要吃，这碗端去给驴子吃。”

穷八辈把那碗井水豆腐渣端到跛驴嘴边，跛驴张开嘴，一口气喝完了，一滴也没剩下。

吃过热粥喝了酒，穷神老儿拍拍肚皮，打个哈欠：“好酒好饭，吃了困倦。”说完，一头倒在炕上，呼噜呼噜睡过去了。

那跛驴也喝了酒，见老头儿睡着，它便耍起了酒疯，伸长脖子怪叫一阵，又扬起蹄子刨地一阵，最后，它“唔唔咕咕”拉了一地的驴粪蛋儿。

驴粪臭气熏天，但是穷八辈酒意上头，也没顾得上收拾驴粪，他摇摇摆摆醉倒在炕上，挨着穷神老儿睡着了，这一觉就睡到了大天光。

天亮了，那穷八辈爬起身一看，地上哪有啥驴粪蛋儿呀？金灿灿明晃晃的，是一地黄金疙瘩儿。他去收拾碗筷，发现那穷老头儿端过的两个碗，也变成了金碗。

穷八辈有了一地黄金疙瘩，两个大金碗，照理说变成个富人了。可是他仍然穿一身破旧衣裳，踏一双破旧棉鞋，戴一顶破毡帽儿。大伙儿也仍旧唤他“穷八辈”，他也还像从前一样，每听见人唤他，就快快活活回答一声：“哎，来也！”

本栏插图 李斯冉

本栏责任编辑 陈土宏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