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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士滑雪传奇鲁西:山与雪的哲学

2017-12-06刘周岩

三联生活周刊 2017年49期
关键词:鲁西高山瑞士

刘周岩

作为冬奥金牌获得者、国际雪联高山滑雪项目委员会主席、2022年北京冬奥会赛道设计顾问,鲁西见证并参与了高山滑雪运动半个世纪的发展。随着中国滑雪爱好者群体的成长,鲁西和更多国外雪坛名宿的故事和经验会越来越多走进人们的视野。

一旦出发,山就是平的了

今年69岁的伯恩哈德·鲁西(Bernhard Russi)是瑞士家喻户晓的滑雪明星,作为公众人物,他走在瑞士街头常会被认出来。每次来北京,他都能享受难得的清净,“不过有时候还是会被认出来——在中国旅行的瑞士人会认出我”。

运动员时期鲁西是数届高山滑雪世界冠军,尤以1972年札幌冬奥会的金牌奠定了其运动成就。1978年正式退役后,鲁西继续活跃在滑雪运动的前台,他长期为瑞士电视台做滑雪比赛解说员,同时参与了1988年以来的冬奥会高山滑雪赛道设计,还因其卓著声望被推举为国际雪联高山滑雪项目委员会主席。在一半人口都滑雪的瑞士,国民运动领袖的身份使鲁西获得了巨大的关注。因其颇高的声望和活跃度,德文媒体在采访鲁西时甚至会问他为什么不去参与竞选从事政治。“我不想用这些声望去操纵别人,所以对政治没有兴趣。”

鲁西从生命的最初就习惯了雪的存在,“并不存在那样一个突然的时刻,让我知道此生注定要以滑雪为业,一切都是自然而然慢慢发生的变化”。他在父亲的引导下第一次试着滑雪的年龄是1岁半。鲁西出生并长大的地方叫安德马特(Andermatt),是坐落在瑞士中部的一座山谷小镇,海拔1400米左右,除了6月至9月外全年有降雪且地表被积雪覆盖。“学校里的每一个孩子都会滑雪,从大概七八岁开始就会组织比赛,我不断夺得冠军,被大家叫作滑雪天才。”因为滑雪运动的普及,小镇上的俱乐部也相当专业,鲁西就用业余时间在这里训练,直到他的水平越来越高,必须在升学和成为职业运动员之间做出选择。

“我想学建筑,但如果离家上大学,意味着不能再滑雪。于是我决定留在家乡上职业学校,以后再经过学习仍然可以成为建筑师。留在家乡的好处就是每天都能滑雪,甚至吃午饭的间隙都能滑一会儿。”这种“兼顾”的选择,为鲁西退役后的发展打下了基础。鲁西直到20岁才暂停了学业专职滑雪,职业生涯结束之前就重新开始修习未完的学业,建筑学的背景让他具有了设计赛道的可能,承担了近20年来冬奥会高山滑雪赛道设计顾问的职责。

1970年的世界杯比赛上,鲁西获得了他人生中第一个世界冠军。那次比赛,他一个月前训练摔伤的手还骨折未愈,不过有一个相当好的出发位置,第15顺位出发,这时前面选手都已完赛,表现一目了然。最终,鲁西夺得冠军。“我仍然清楚记得当时的激动心情,因为那对其他人和我自己来说都是个意外。这是我运动生涯中最重要的时刻之一,可以说开启了我的第二个人生。”两年后的札幌奥运会时,他再次夺冠已经是众望所归。

高山滑雪的滑降项目是最刺激也最危险的运动之一,从大坡度的山体上滑下,最陡处坡度达到70%~100%,以肉身之躯在几秒内加速至超过100公里每小时的速度,最快达到160公里每小时,在赛道上转弯、起伏、完成60米左右的跳跃。鲁西坦言,自己在出发前的一刹那,向脚下近乎垂直的陡坡看去时也会恐惧,“不过一旦出发,一切就都消失了。滑雪板紧贴着雪面,这时山对你而言就变成平的了。不再有坡度,不再有恐惧,只有耳边呼啸的风声”。

受伤还是不可避免,鲁西最严重的一次受伤反倒没有发生在赛场上,而是在电影片场。詹姆斯·邦德007系列电影第六部《女王密使》在瑞士拍摄的时候,鲁西受邀出任特技演员,饰演一个身手高超的反派在阿尔卑斯山中高速滑雪。一场高空跌落的戏码中鲁西不慎摔在了岩石上,摔断了手臂和第七节颈椎。不过所幸几个月后伤势就恢复了,他得以继续跟随国家队训练并在之后获得了一个又一个冠军。

自信对运动员至关重要。“我有一个‘加一计划。比如说大家训练都做50个俯卧撑,我会在做完之后偷偷多做一个。跳跃上楼梯时,到顶之后我会额外多跳一下。这不是身体训练,而是一种心理准备。”鲁西说,即使他已经是世界最顶尖的运动员,比赛开始前的几分钟还会产生深深的自我怀疑,“到了奥运会赛场的所有人都有天分和百分之百的努力,凭什么我能夺冠?为什么就是我?这时我会用加一来说服自己,因为我比别人多做了那一下。”

回首职业生涯,鲁西说:“我的职业生涯中没有遗憾。我很幸运,我已经获得了太多我做梦都不敢想的东西了。”

自然总比我们高明

为2018韩国平昌冬奥会设计高山滑雪赛道时,鲁西为保留山上的一棵树而改变了赛道路线。当地传说那是一棵求子树,不孕的妇女到树下过一夜后就可以怀孕,是整座山的精神所在。“我宁愿改变赛道,我对自然有无比的尊重。”

在鲁西看来,在山上滑雪是人与自然、人与那座山之间的一种交流,而这种交流的前提是对山的尊重。他退役后作为雪道设计师的职责就是为这种神圣沟通搭建平台。谈及自己在设计团队里的位置,他非常严肃地说:“我负责掌控一条赛道的哲学,并且让团队中的人理解。”跳跃、转弯、加速,这些赛道上的元素及其节奏共同构成了鲁西所谓的一条赛道的“哲学”,而这是蕴含于一座山之中的。“赛道最精妙的部分往往正是一座山本来的险峻之处。”海狸溪雪场(beaver creek)的金鹰跳台(Golden Eagle Jump)、斯诺本森雪场(Snowbasin)的燧发枪跳台(Flint Lock Jump)是让鲁西骄傲的例子,“它们已经就在那儿了,我只是在山中发现它们,不需要我再去做什么改变。”

从1988年开始,每一届冬奥会都邀请鲁西对高山滑雪比赛的赛道进行设计。这份事业不仅以另一种方式继续着他的滑雪生命,也让他有机会把自己对“山”的探索更进一步。滑雪之外,鲁西还是一个狂热的自由攀岩爱好者。“赛道设计和一般的建筑设计不同,不是凭空造起一个人工的建筑,而是在山的基础上进行规划。自然总是比我们高明,要做的就是发现有潜质的山,然后在山中发现那些路径。”

魯西相信,滑雪这项运动之所以能产生广泛的受众,根本的原因就在于其与自然的关系。“不像游泳,你处于一种相当单调的运动中,也不像网球,这项运动很有趣,但一旦取消人为的规则,留下的网球场本身什么也不是。滑雪是置身于自然之中的,阳光、蓝天、室内外的温差对比,这些都是快乐的来源。而且这是最适合全家一起从事的运动。”

只不过,对鲁西本人而言家庭与雪山之间却是一个苦涩的故事。1996年,鲁西的第一任妻子、同样为滑雪运动员的米歇尔(Michèle Rubli)在一次滑雪中葬身于雪崩。鲁西是半夜时知道消息的。“悲伤过后我立刻意识到我将完成一件人生中最困难的任务:在黎明前把这个消息告诉我们16岁的儿子伊恩。”凌晨5点,鲁西终于叫起儿子告诉了他,父子相拥哭泣。最终反倒是伊恩安慰了鲁西。“我惊讶于孩子以一种既实际又哲学性的方式看待生命。他说妈妈去世时最终复归于她所属的元素了——雪,从这个意义上是好的。或许生命就是这样。”

自己滑雪五次受重伤,至亲也因雪崩罹难,作为虔诚天主教徒的鲁西滑雪时却并不祈求上帝的保佑。“你不能期待他保佑所有的事情。必须自己承担风险,滑雪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觉得人类就是这样一种存在,总要去探索极限,我尤其是这样的人。如果我没有出生在雪山中,没有走上滑雪这条路,也一定会去做别的事情探索极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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