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红楼梦 第九回 小宁馨喜降荣禧堂 母蝗虫再醉怡红院(5)
2017-12-06秦子忱
秦子忱
且说刘姥姥饮酒中间,忽然瞧见穿衣镜的门儿,乃指着笑道:“众位姑奶奶,我记得那一年老太太在日,留我在园子里逛过一天。那时我因吃多了酒,到山后中厕里走了一回,过来我就迷了路了。不知怎么绕了几个弯子,就到了这个屋里了。
谁知鸦没雀静儿的一个人儿也没有,只有这个大镜子里头照出我自己的影儿来了。我心里一恍惚,只当是我们亲家母也来了呢,我就和他说了好一会的话。后来,怎么我说什么他也说什么,我笑了他也笑了呢?”说到这里,宝钗、湘云等五人都大笑起来。刘姥姥又道:“后来我摸到跟前碰了我的头,这才‘哗啷的一声,门儿开了。我走进来一看,好鲜明齐整的床帐,也不知道是谁的,倒下身去就睡着了。后来有个容长脸儿、高挑儿身量的一位姑娘来了,这才把我叫醒了,仍旧送到席上去了。如今我来了这两三天留心看著,这些姑娘们里头怎么总不见那一位姑娘了呢?”探春听了,就知道他说的是袭人,乃答道:“姥姥你不知道,那个丫头就是我二哥哥房里的人,因为我二哥哥出了家,所以太太把他打发着出了嫁了。”刘姥姥点头叹息道:“说起宝二爷来,也难怪太太想起来就淌眼抹泪的。
你们记得,那年他拉住我尽自追问抽柴火的女孩儿,把我勒掯的没了法儿,只得顺着嘴胡诌罢了。直到如今,我想起他那个怪撩人爱的小模样儿来,心里也觉怪酸的。”说着,便取手帕擦泪。
湘云听见刘姥姥提起旧事,忽想起当日鸳鸯说的牙牌令来,又见刘姥姥说起宝玉淌眼泪,忙拦道:“今儿大喜事,你不用提这个话,仔细看招的太太们又要伤心呢。我的意思,咱们今儿也还像那年,行个酒令儿玩玩罢。”刘姥姥听了笑道:“好姑奶奶,你们饶了我罢,难道我的丑还没有丢够么?”探春、宝钗听了一齐笑道:“姥姥,你那年说的就很好,不过大家说说笑笑,免得吃点子酒闷在心里。史大妹妹,你有个什么新鲜酒令儿要行呢?”湘云道:“我倒有个酒令儿,是你妹夫在衙门里得的,虽不算什么新鲜,倒也有点趣儿。”说着,便向翠缕道:“你把那个酒令儿拿来。”翠缕答应,去不多时,取来递与湘云。
众人看时,只见是四颗骨角骰子,上面镌的并非红绿点数,乃是一面镌着两个字,每骰六面,共十二个字。第一颗骰上镌的是公子、老僧、少妇、屠沽、妓女、乞儿十二个字;第二颗骰上镌的是章台、方丈、闺阁、市井、花街、古墓十二个字;第三颗骰上镌的是走马、参禅、刺绣、挥拳、卖俏、酣眠十二个字。掷下去合成六句成语,乃是:
公子章台走马。老僧方丈参禅。
少妇闺阁刺绣。屠沽市井挥拳。
妓女花街卖俏。乞儿古墓酣眠。
行此令时,若掷出本色成语者,合席各饮一杯公贺;若掷出参差综错名目时,即酌量其人、其地、其事这轻重,以定罚酒杯数之多寡。第四颗骰乃是令底,也是六面,一面也是两个字,镌的是拇战、觅句、飞觞、雅谜、笑语、泥塑十二个字。与三颗色骰一齐掷下,如色样参差,应罚酒若干杯,再看令底是何名色。如遇拇战,受罚者将罚酒与同席一人拇战猜拳,负者饮酒;如遇觅句,受罚者将罚酒放在面前,自己席上生风,或诗或文或成语说一句,恰当的免罚,通顺的减半,不通的加倍罚;如遇飞觞,受罚者将罚酒随意飞与同席之人代饮;如遇雅谜,受罚者将所罚之酒放在面前,自己说一个雅谜着同席人猜,猜不着者代饮,如皆猜着或不能谜者,本人加倍罚;如遇笑语,受罚者将罚酒放在面前,自己说一笑话,同席人皆笑免罚,皆不笑加倍受罚;如遇泥塑,受罚者将罚酒慢慢自饮,随意指同席一人令其泥塑,其人即就当下的情形,凡眼耳口鼻手足一如泥塑之状,不许稍动,俟酒饮完才罢,如笑而动者代罚。设此六样,不过为受罚之人酒多易醉,取其活泼变通热闹的意思。
湘云将酒令讲明,大家俱各欢喜愿行,惟有刘姥姥攒眉蹙鼻道:“姑奶奶这个酒令儿有些啰嗦,我又认不得字,越发闹不清楚了,别算我罢!”湘云道:“姥姥你只管放心,没人赖你。教巧姑娘替你看着些就是了。”巧姐也笑道:“干娘你只管放心玩罢,我替你老人家看着呢。”
于是,湘云命莺儿取出骰盆,放在桌上,又将桌上七个人的筷子各取一只比齐了,在桌上一掼,以筷子出进之长短定掷骰先后之次序,乃是邢岫烟第一,宝琴第二,巧姐第三,湘云第四,宝钗第五,探春第六,刘姥姥第七。于是,翠缕、莺儿等换上热酒来。只见邢岫烟抓起骰子来,笑道:“我这也不知道掷出什么笑声儿来呢?”说毕,便掷了下去。大家看时,乃是“屠沽方丈走马”,一齐都笑起来。湘云道:“屠沽非走马之人,方丈亦非走马之地,该罚三大杯。”又看令底,是拇战,又笑道:“邢姐姐你和谁猜拳才好?”说着,又丢了个眼色。
岫烟会意道:“我们如今要高声叫拳,一来怕外间太太们听见不雅,二来也怕吵着小哥儿,莫若猜哑拳出指头大管小最妙。我就就近和姥姥猜罢。”刘姥姥笑道:“我这如今老的手指头都口强巴巴的不听使了,姑奶奶可要让着我些儿才好。”说着,二人一齐伸出指头来。众人看去,只见刘姥姥出的是无名指,邢岫烟出的是中指。众人都笑道:“姥姥输了。”岫烟便将应罚的三大杯酒送到刘姥姥的面前。刘姥姥笑道:“我只估量着姑奶奶一定要出小指,所以我才出了个无名指,谁知道反倒上了当了。”说着,端起酒来,一饮而尽,底下就该宝琴掷了。
宝琴抓起骰子来笑着掷了下去,道:“掷个好的罢。”众人一齐看时,乃是“少妇市井酣眠”,又都笑起来。湘云笑道:“好个没脸的少妇,怎么跑到市井上酣眠去了,该罚五大杯。”
又看令底,乃是觅句,又道:“亏了这个令底还好,你快觅句罢,觅的不通了可要加倍呢!”丫头们斟上酒来。宝琴用筷子指着果碟内的桃杏说道:“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湘云道:“这是烂熟的两句旧诗,人人都能说的。这个不算,你还得喝酒。”宝琴道:“这个酒就该罚你吃才是。你才说的原是旧诗文成语,怎么这会子你又嫌熟了。这又不是出题限韵,要什么生的呢!”宝钗笑道:“我说个公道话罢。琴儿说的也不惊人,云儿挑饬的也没理,这五杯酒你们俩人平分了罢。”
宝琴听了,便将酒端了三杯放在湘云面前,湘云只端了两杯,那一杯尚在分争。只听探春道:“老太太在日原说过,我们都大了,不许提名道姓的称呼,怎么宝姐姐又提名道姓的叫起来了。这一杯酒该罚宝姐姐才是呢。”宝钗笑道:“你叫我宝姐姐,难道又不是提名道姓么?这杯酒咱们两人也分了。”众人一齐都道:“很是,很是!”于是,大家饮毕,就轮到巧姐了。
只见巧姐抓起骰子来,先笑道:“我掷的不好了,你们可莫要笑。”刷拉的扔了下去,大家看时,乃是“公子花街参禅”。湘云笑道:“果然掷的好,虽然不是本色,这却免罚的。公子到了花街还想去参禅,这样好公子如何还罚酒呢!”再看令底,仍是拇战,又道:“既不罚酒,也就不必和人猜拳了。到底是我们巧姑娘,真掷的巧极了。”巧姐也欢喜道:“我掷的这个名色,很该让二婶娘掷出来才是呢。”说的大家又笑了。
湘云道:“这可该着我了,我可莫要学了商鞅为法自弊,可就了不得了。”说着,便使劲儿掷了下去,连忙一看,先自笑的动不得了。众人看时,乃是“老僧闺阁卖俏”,都大家笑起来。湘云道:“我这个手真该打了,怎么掷出这个大罚来了。”再一看令底,又笑道:“阿弥陀佛,有这个救命呢!”众人一看,却是泥塑。大家都捏着一把汗儿,不知他要塑谁?只听湘云道:翠缕,斟十杯酒来。”翠缕听了,忙去一盘托了十杯酒来放在他面前。湘云挽了挽袖子,端起一杯来慢慢的放在唇边,留神把众人一瞟。只见刘姥姥正然用筷子夹了个虾肉圆子,张着嘴才要吃时,湘云忙指道:“姥姥塑住罢!”原来刘姥姥虽是乡下人,时常在城内亲友处吃酒,也懂得这些玩笑的意思,他便张着嘴、瞪着眼,拿筷子夹着虾圆子离嘴不远,纹丝儿不动。招的合席并伺候的丫头们都哈哈大笑起来。谁知虾圆子是滑的,从筷子上轱辘下来,刘姥姥忙用筷子赶着去夹。湘云笑道:“塑不住了,快把这九杯酒都给姥姥送过去。”刘姥姥这才笑起来道:“罢了,姑奶奶,我怕圆子掉下去油了我的新裙子,这不算违令的。”湘云那里肯依,还是探春从中排解,每人吃了五杯方罢。
宝钗笑道:“又轮着我了,可又不知掷出个什么来呢?”
岫烟笑道:“姐姐恭喜添了外甥,自然要掷出好的来呢。”湘云道:“罢哟,你这又是溜奉大姑子的话了,掷骰子与添外甥什么相干,骰子是凭手掷呢,难道外甥也是手添的么?”宝钗“呸”的啐了湘云一口,招的大家又都笑了。只见宝钗掷下去,自己先欢喜道:“这个呢!可教我刚刚儿掷出本色来了。快拿酒来,每人我先敬一杯。”众人看时,正是“老僧方丈参禅”。
大家齐声喝彩道:“真掷的好,我们这杯酒是要领的。”巧姐也笑道:“我说我二婶娘要掷出和尚来呢,果然就掷出和尚来了。”湘云笑道:“只是还差一点儿,‘老字改成‘携字这才恰当呢。”宝钗笑道:“云儿你少狂,我这会子且饶了你,等你晚上睡下我才和你算帳呢。”众人又都笑着每人饮了一杯,也就不必再看令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