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帖为凭处

◎李 娟

信帖为凭处

◎李 娟

寒雨迷蒙时节，我在汉江畔读帖。

帖，是古人写给朋友的书信或手札，犹如今天我们手机里的短信。比如大书法家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寒切帖》《奉橘帖》。大多几十个字，信手拈来，短小清雅，但情真意切，生动美好。

《快雪时晴帖》是写给山阴张侯的，意思是说，雪后天晴，阳光照在皑皑白雪上，空气清冽如甘泉一般，心情极好，问候你一下，想必你也安好吧。事情没有结果，心中郁结，不详说。短短二十字，古代文人率真的性情流露笔端。《奉橘帖》笔意清隽，从容洒脱。书法的美先不提，他写道：“奉橘三百枚，霜未降，未可多得。”这是王羲之送给朋友三百个黄澄澄的橘子，留下一张便条，只有十二个字，款款深情。

汪曾祺先生曾说：“韭花入诗，自杨凝式起。”读杨凝式《韭花帖》，气韵流淌，浑然天成。意思是说，午睡醒来，吃了朋友送来的韭花，清香如春，味美难忘，执笔回信表示谢意。随性流畅，情趣盎然。

古人说：“风行水上，自然成文。”书法的妙处在于此，生活的妙处也正在此吧。一个人在给朋友写信的时候，也是兴之所至，洒脱随意，轻松舒心的时刻。

书法家想不到，因为一盘韭菜花，成就了历代书法的绝世之作。书法是什么？是以兰花的身姿，书写人间的真情与温暖。

翻阅清少纳言的《枕草子》一书看到：一天，清少纳言收到友人定子的来信。打开却并不见信，只见一片落花，在“山吹”的花瓣上写着一行字“不言说，但相思”。这大概是日本平安朝时期，朋友之间最优雅的书信，最唯美浪漫的帖吧。

清少纳言说：“自天而降者，以雪为最妙。”我却说，自天而降者，以帖为最妙。

唐诗里也有古人的书信，比如诗人李商隐的《夜雨寄北》：“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虚实有度，情景交融，读来清浅如水，意蕴悠长。

窗外的白玉兰开了，如洁白的鸽子安然卧在枝头上。收到画家张震先生从江南寄来的书信，轻轻展开，是一首小诗，写在他自制的花笺上。花笺是用淡墨淡彩在信笺上绘了幽兰闲草，山水人物，等墨迹干了就成了花笺，然后再用重墨在花笺上写信。“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是王维的《辛夷坞》。“辛夷”原来就是玉兰。我低下头静静欣赏，红笺小字，清雅静美，古意流淌，令人爱不释手。

人生在世，真正打动你我的，其实不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也不一定是气势恢宏的长篇巨著，而是这些充满烟火气息的便条和信笺。那些“帖”，写出人世幽微的悲欣，饱含着历代文人与朋友的一往情深。

我在古人的“帖”中看见了书法之美，看见人生中的思念、悲伤、欢喜、盼望，也看见红的樱桃，绿的芭蕉，落花鸟鸣，秋意与人情。似水流年里，世间无限风华都自古人的“帖”上缓缓而过。唯有人间深情，不必诉，最暖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