轨迹
2017-12-06小景
□小景
轨迹
□小景
星光
真的是很久没有出去看星星了,似乎已经忘记了繁星满天的夜该是怎样的美好、静谧。
依稀记得有一个寒冷的冬天,我去山里看望姥姥。那时,妈妈走了,姥姥病了。冒着风雪走到山里时,心里一片凄凉。曾经有过欢笑的山坡被厚厚的雪覆盖了,山前的那条小溪冻上了冰。无论望向哪里都是皑皑的白雪。夜里,我到院子里看星星。那里的夜静得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黑幽幽的山脊仿佛巨大的恐龙卧在雪野睡觉,暗蓝色的夜幕上缀满了璀璨的星光。有零散的几盏灯光在山坳里闪烁,仿佛天上的星跑到凡间游逛,忘记了返程。那一刻,我忘记了寒冷。
我不知道在你的心里是否也有这样一个星光灿烂的夜,不过我知道你一定喜欢在夜里静静地看星星。我最初认识的星群是银河,还有银河两岸的牵牛星、织女星。他们隔河相望,在群星里分外明晰。那时,我们是孩子。因为王母银簪划开的天河而一直耿耿于怀。我们常常坐在高高的木柴垛子上,坐在高高的屋脊上大声地和星星讲话,然后扮演仙女下凡。后来,我们长大了。我们才知道世上还有很多事亦无法释怀。当天色转暗,风转凉,那些凋谢的过程,那些无奈逝去的时光都曾让我们黯然神伤。
相对而言,我比较喜欢北斗星。它不像启明星那样孤单,也不像参商那样争斗。七颗善良的星星多像手拉着手的小孩子在天上的街市里散步,一直那样讲文明,一直那样守纪律。想想我们多像循规蹈矩的北斗星啊!规规矩矩地学习,规规矩矩地工作,规规矩矩地生活。努力遵循原则,尽力发光发热。在浩渺无垠的天空中,虽然渺小,但是生存着。
小时候,大人总是用不屑的口气说“那人就是个扫帚星”。长大了才发现,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一颗扫帚星。在天空划过,一现即逝。如同我们的生命,短暂而平凡。当我们的生命逝去的时候,属于我们的星星就会悄然陨落。
这个夏天的夜,有太多的雨挡住了星光。我们就在淅淅沥沥的落雨声里想象一片美丽的星光吧。
轨
你遇见我的时候,我正淋着雨从外面回来。一场不大的小雨,轻飘飘地落着。以不紧不慢的节奏湿了这座城市。那种缓缓地浸润使我想起来你,以及你的温暖。像最柔软的夕照笼着远远近近的楼群和街道。
街灯柱子上悬挂的花篮里盛开着紫色的喇叭花,正是年轻骄傲的好时候。这个时候的花是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凋谢这个词的,也不肯轻易地相信。以为会沿着季节前行的轨迹一直开,一直开。
我们小时候,曾经有一段时间需要走上一段火车的轨道才能到达学校。妈妈总是在我们出门时反复叮嘱不许在铁路上玩,说谁谁在那条铁路上压掉了腿,谁谁又丢了命。而我们总是听过就忘,以为自己是一朵永开不败的小野菊。我很喜欢在铁轨上伸平胳膊走,就像走平衡木一样。有一次玩得太过投入,身后来了火车居然不知道。当突然听见车轮滚动的声音迅速跳下来时,火车带着风从身边开过去。忽然之间明白了死亡竟然距离如此近。不敢回家说,不敢再在铁轨上贪玩。
有一年的秋天,我们走过一座吊桥,爬上南山看风景。沿着山上火车的轨道走过去,走过来。我们笑着说,何时能走出这座山,到更远的地方呀!那时候的远方就是铁轨的尽头,就是一座山的山后。而我以为会一直生活在那座山的山前,每年秋天去爬一次山,再沿着轨道向往一下山外的风景。现在想来,那一天竟是我们最后一次爬山。有些风过树梢的声音,有些流云投下的阴影,有些灌木交织的小径都在那一天藏起来了。藏在了时光的深处,留在无月的夜里慢慢翻阅。
后来,我们牵着手走过拥挤的人群,坐上城市的有轨电车。在鼎沸的城市里怀念山中的那段轨道,怀念轨道旁边一大片一大片盛开的白色小野菊。
山坡
小时候很难看到一段长长且平坦的路,那些望不到尽头的路似乎永远是上下起伏的,你说那是山坡。那些山坡历经风吹雨淋,日夜沉默着。
从山顶的大院走到山下的小河,那个山坡是我们最初的记忆。山坡上到处是高大的松木。那些密匝匝的林木挨挨挤挤地覆盖着每一个山坡。即使是晴日当空,林子里依然是幽暗凉爽的,只是林间偶尔的小片空地才会闷热难耐,没有一丝风。那些空地总会长满了花,从冰雪未融时开始,那是金黄色的冰凌花,像许多星星一样落在寒冷的早春时节,那时的山坡是空落而寂寞的。唯有这些怒放的小花从隔年的枯叶衰草里钻出来,无所畏惧。冰凌花谢了,又会有陆陆续续的野花不断地开,不断地落,都是三五成群,或孤零零的,不能蔚然成片。只有小野菊的阵势是盛大的,成片的雪一样的花瓣簇拥着,像一群挤在一起窃窃私语的女孩子,很顽皮。
在那个山坡上,我们有时从运输公路跑下去,再从防火林道爬上来。现在想来,那是多简单乏味的游戏呀!当时竟然玩得热情洋溢。下坡带着风,像是小鸟儿在飞翔;上坡穿枝拂叶,像是小老鼠在探险,从没觉得是下坡累,还是上坡累。你告诉我,傻瓜,一定是上坡累呀!
我第一次对上坡有累的感觉是在离开林场以后,那时,我要回到林场去告诉我们的大姨,姥爷去世了。事情来得太突然,我忘了叫上谁陪,孤身一人骑着不太熟练的自行车急忙往山里赶去。路过那片烈士墓地时,忽然就浑身没了力气,望着遥远的坡顶,像是离天空很近,离我很远。那一段上坡,似乎走了好久,走到坡顶时,整座山林的光线已经黯淡了,公路两侧的森林乌压压地向我挤过来,呼吸变得困难。我回身望着暮色里曾经熟悉的坟堆和碑林,想着姥爷,忽然一种陌生的距离感在心里升起来。我是多不愿意姥爷也睡在哪个山坡上啊!
姥爷去世前,自己已经选好了墓地,在离家不远的后山上,他说,在山上可以看得远。那个山坡有些陡,上去的时候拽着小树枝,不太费劲。上完坟,往回走时才发现上山容易,下山难。
人这一生啊,真的不知道要上几次山坡,又下几次山坡才会走到终点。那年,我到一个山顶的学校参加升学考试,那是为了完成妈妈多年的心愿。我害怕自己会让她失望,拼命努力地学习。可是,在考场上的发挥还是不尽人意,硬着头皮考完了所有的科目。走出考场后,是一段很长的下坡,疲惫的我多希望那个山坡长一些,再长一些。如果能永远也走不完,该多好。因为我想不好该如何面对妈妈热切期盼的眼神。那恐怕也是我这一生走得最艰难的一次下坡路。
我们一直在路上,兜兜转转,有时分不清是在上坡,还是在下坡。以为耗尽力气爬上了坡顶,欲待休息片刻,举目四望时,才惊觉竟然滑入了谷底,周围是高耸入云的山脉,连绵起伏,甚至没有低洼处可以偷懒爬出去。那一份沮丧足以让人就此停步,裹足不前。我像被梦魇住了一样,拼命爬坡,慌不择路。你选择了驻足,变成一棵蒿草站在山坡上观望。当身边的蒿草被前仆后继的行人不断踩倒,又不断站起来继续生长时,你蓦地感动了。于是,你拉起我的手,说,继续吧,像蒿草那样。无论是上坡,还是下坡,就走,好了。
缸子
从早晨一直学到下午,坐得人疲惫不堪,听得头脑发胀。台上的老师说,理解,累了可以睡觉。我也觉得昏昏欲睡,不过为了一份尊重仍坚持着。耳朵里听到的内容渐渐模糊成片的时候,老师的发言里提到了“缸子”。这个词,我已经很久没听过了。我对缸子的记忆,最深刻的就是十岁的玲子端着它喝茶水,一次能喝大半缸子。我眼睁睁看着她喝,喝光,我却不能。从那时候起,我对玲子产生了敬重,也对缸子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亲切。
老师说一个小女孩拿着缸子去打酱油,回来的半路上遇到一个哥哥。哥哥说,你的缸子漏了。小女孩急忙把缸子扣过来看,结果酱油洒了。这件事给女孩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长大后写到了作文里,她的语文老师给的批语是:这件事没有意义。我清晰地记得小时候的自己曾经在作文里梦游,不断地做那些有意义的事。也让别人在梦里出现,也做了许多有意义的事,受到了老师的表扬。而你嗤之以鼻的样子我一直记得。其实,我真的想写我们如何在河里摸虾,如何和池塘里的小鱼说话,可是我没写。我最想写玲子用缸子喝水的事,我也没写。
还记得我们一起给远方的姥爷写信的事吧。我写了好长,写了好多。好像给姥爷介绍了我们每个人的近况,家里发生的趣事,后来留恋了一下在姥爷家的暑假生活,结尾说很想念那里的每一个人。姥爷感动得不得了,回信大大称赞一番。你的信里因为写了姥爷的坏脾气而让他大发雷霆。说,不喜欢,以后就不要再来了。当时的我真的很钦佩你,你说的,也是我最想说的,只是我隐藏了自己真实的想法。
台下此起彼伏的议论声很轻,却也盖过了睡眠的声音。其实,绝大部分的人是清醒的。有服务人员走上台给老师的缸子里倒热水。
也许,我们正端着自己的缸子,走在不同的路上,心里却是一样地小心翼翼。也许,我们也会遇上一个人,告诉我们缸子漏了。也许,我们也会把缸子扣过来检查是否是真的。也许,我们精心保护的东西就会撒落一地,无法捡拾。当这些从我们成长的时间里一一走过,我们最后也许会选择缄默,面对夕阳轻轻地笑。
现在的我坐在软软的沙发里,心也软软的。我无法计算脑海里究竟有多少个缸子漏了,有多少个缸子扣了。我又想起了你的样子,很逼真。我却笑不出来。我看见了一个个的未来变成现在,一样的规格,一样的风格。当老师说,某大学的附属小学的附属幼儿园招保育员时,有博士报名。我想起了范进的癫狂。我不知道范进如果穿过历史来到我们身边还会不会再一次癫狂。如果考证一下,范进的那口痰吐出来后,是不是也用缸子喝了什么,然后开始神态自若了。
责任编辑 董晓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