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另类思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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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的另类思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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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 群

设计图纸凌空展开——依次矗立魔术师的手、帽子、幻影、超感应力……楼群拈花而笑，如神迹驾临于城市，到处寻找无处安身的人。

我听见一阵敲门的声响，又仿佛无数的门窗挤在潜意识里奔跑，花事获得足够的孤独，生活和社会关系被放逐，顺从流水的还有砖头、水泥、玻璃以及不锈钢的坚持……

皓月一枚，不照王维的山居，银光散尽只为目睹鳞次栉比的高楼盛景。

这些可使斗转星移的楼群，是怎样的包罗万象？——心说八卦阵。脑画太极图。腹藏鬼谷子的生意经。脸上满溢先贤教化过的语录。

而位列云雾深处的仙班，是否也曾有过它们一样的眼神？

有人凭空建造它们，在它们的意象里根植果园，摘下一只苹果便拥有一间房子，装满一筐水蜜桃的下午，二十四史的哀愁都不见了——

政府、银行、超市、医院……我只是多了几颗人造心脏，来记录立命的完整细节。

那些闲逸的相见欢，我们用来装修未知，布置生死的微妙与离奇。

步 行 街

不能以车代步——要以海浪、以星期六的云朵在天上的身姿行走等待的一生。前有流水的眼波，后有青山的眉峰，它们骤然腾跃而起，赶赴到更遥远的地方比喻我失忆的过去和虚幻的未来……我消失在现在的某一刻里，在步行街上。

所有的脚步都是水晶做的灯盏——

我为你们投递目光——我为你们寄出两千年前的马匹、十二月的母亲以及翰林院的秘密卷宗；我为你们备份故乡熟悉的样子、植物不开花也漂亮的爱情以及世态的温润和鸣；我为你们跨越星体、祖国、朝代、科学家的实验室和不着边际的欲望；我为你们在线阅读社会、娱乐、房产、军事、汽车、体育、时尚、历史……

我为你们背诵——

我在庄子梦中迈出的每天的第一步。

城市的大理石路面在仿古。通晓卜卦的人都在鞋底藏匿酝酿已久的预言。赐予命运缓慢的曲线，凌乱美的遐想也可以代步——

我用太阳和月亮洗脚：我为你们行走在人群里，等待光的节日……

博 物 馆

博物馆有千古誓词：

万物不死。或者万物把双手缩回去之后，才会得到永生——

在这个怀念过去时代的上午，青铜冷若冰霜，佯装成对人世漠不关心的样子；陶瓷被救于亡灵的祖宅，藏起了替主人争权夺利的忠心；玉器从洁白的手腕上走下来，爱情已与家国无关；古画上的妖精丢弃狐媚之术，皇帝和书生忘记了晚上的月亮……

耽于城市，要有博物馆一样的空寂之心——盛放将要伸出去的双手——股市、基金、期货、黄金、债券……要有博物馆一样的生存态度——被往事覆盖，就安于传说、迷信、历史、旧观念……要有博物馆一样的生死观——有时死是为了更体面地活着，比如怪兽的牙齿、奸佞的遗骸……

自缚在博物馆甜蜜的阴影里，没有什么值得我庆幸，没有什么值得我忧愁，我用眼睛挥霍、施舍，这些无端的生，无端的死。

而城市是一座更大的博物馆，那街道上来来往往的活雕像，繁密、摩肩接踵，似乎了无生趣，仅令垂死者羡慕。

广 场

“男人的胸莫不如此……”

思维偏向情色，我试图纠正、转弯已来不及——光影越来越明亮，有一张太阳雕塑过的脸，闪耀英雄之光，宽阔、充满安全感。

仅仅是一个闪念，就惊扰了这井然有序的一切：绿地、雕塑、喷泉、树木、幽深的小径……玫瑰色的云朵覆盖住它们，一阵神秘的味道顺着百里香的胡须蔓延，我寻找名词与名词的对应物，来到一个城市的中心。

诱使我迷路的人站在空旷之上——他说有，我看到无。他说存在，我看到消失。他说多年以后，我看到错过的誓言。

他说，与你相遇的人并不是完整的我，我尚未完成我的剩余部分，我的动态仅仅是我的正在进行时，我只是快要接近我的那个我，我还分不清，我到底是哪一个我……

这偌大的广场，拥有过众多的眼神，也不能阐释情感存在的秘密。世人向现实屈膝的时候，只有林荫下的情侣还在调情。

而我能见的地方，只有他——再差一秒，即是永远。

电 梯

虚设面孔去赶赴一场盛宴，右手按下电梯的按钮，夜晚就弥漫、滔滔不绝。

眼睛是亮的，光是暗的，我从第一层开始，向上，用数学方程式建造花园——我一时无法求证：“美是难的”……蝴蝶在我身上聚集，攀升，一直到大楼的五十五层，或者更高，脑供血不足，暂时性失去听力，犹如做梦……

“所有的语言都为你着急——”

我听不见声音，唯有嗔笑。镶嵌在庞大的高楼里，我与你并无不同。全选、复制、粘贴每一天的俏皮模样，对着电梯里的玻璃镜子整理衣衫、情绪，等感官汇集形容词和动词划破气候，句子落到脸上——

我们就准备一个滚动的瞬间，打招呼。

不说话，只用手，我们以直觉和错觉触及眼神。

把心空在那里，留白，或者静止……能看见彼此微闭的窗门，帘子里有风铃般悬浮的新图案、难以抹去的旧轮廓。

跟随“叮”的一声铃响，从抵达，到告别，像一截独立的时间，我们可以从二十四小时中分离出来。

露天花园

比起隐私、躲闪不及的年龄，露天花园有一颗坦荡之心。

她芳香的嘴唇吃雨水和太阳，保存了甜蜜的好嗓子。云雾修饰来路，九霄止步居心——

一个小世界的气息，在屋顶变奏，时间呈现回旋曲。

赐予她花草、植物、水池、鱼、吊椅……就是赐予一个女人美貌、财富、智慧、贤良、才华……遇露拂尘。遇雪洗心。她有令世俗欢乐停顿的意图，像拖长哈欠一样拖长闲暇内心的乖巧的非分之想。

埋首开一朵花，就是读一本书。爱古今生死，她献身于不同的美：

一种是生存状态，用喷洒器浇水、给鱼喂食、擦亮心和眼睛；一种是人生境遇，感时花溅泪、观鱼之乐、思考或者仰望。

从昼夜中区分乡音的远和近，她站在高处，异乡人不能摆脱漂泊的地址，舞台上的灯光都亮了，音乐重新响起。

她御风而唱，万古不愁。

（选自《星星•散文诗》2016年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