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的初夏

◎ 王晓蕊

蔷薇的初夏

◎ 王晓蕊

一

夏至那天，单位停电，一切工作都不得不停下来，闲极无聊的林蔷薇偷偷跑了出去。

正是周一上午，满街的人各有各的匆忙，约朋友逛街成了一种幻想。电车经过，林蔷薇索性上了车，半途又被公交站牌旁的一家电影院吸引。

很久之后，想起这样一个上午，林蔷薇还是觉得这是命运实在看不下去她和夏平凡的磨叽，让习惯走相同的路线、习惯生活即使残缺也不想改变的两个人遇到了奇迹。

这是一家私人影院，非周末时间会放映一些老片子。看见影院正在放《向左走，向右走》，林蔷薇默默地买了票。观众只有两个人。蔷薇坐在最后面，大屏幕亮起的时候，她模糊地看到前排坐着一个男人。

《向左走，向右走》讲的是城市里一对互相爱慕的男女一再错过能联系到对方的机会。一墙之隔，每天都在苦苦找寻对方，却会在每个清晨一人向左一人向右走，无数次地错过，总也不能相见。

这部电影，林蔷薇已经看了几十遍或者更多遍，每一句台词，她都背得出来，却还是在女主角读到那首《一见钟情》时开始哭泣。影院灯亮起的时候，她才发现前排的那个观众，是夏平凡。那个林蔷薇整个青春期唯一爱过的夏平凡。

他也很惊讶，呆立在原地。他抿着嘴唇，眼神锁住她，一如10年前，他在那条开满蔷薇的巷子里，每次见到她的样子。

二

林蔷薇的心里已是惊涛骇浪，却不知道说什么。像普通的故友重逢一般，他们只是寒暄了两句，交换了手机号码，握手道别。她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影院，搭车回到了家。

当晚，她做了一整夜的梦，梦到了她和夏平凡的15岁。还是高一，他还是坐在她的前桌。令她头疼的物理课上，他不得不笔直地坐着，因为她要将小说倚在他的后背，好躲过老师的法眼。下课后，他还是会一边批评她，一边听她嘟着嘴抱怨听不懂，再为她补习落下的功课。

每个晚自习，他都跟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穿过那条路灯常常坏掉的巷子，一路踢踏，越近家门走得越慢。等她进门，他会吹声口哨再离开；他走了，她又会偷偷转回来，看他的背影。那时的夜多黑，可是她从来不怕，青春的雀跃让人勇敢着呢。

那时候，他约好了骑车载她去买书。她在教室的窗边望出去，看到他掏出一条雪白的手帕，擦拭自行车的后座。就是那天，他俩第一次逃了课，去看了一场《向左走，向右走》。她为男女主人公总不能相守急得落泪，他说：“不要担心，该遇见的人，最后总会遇见。”

高三下半年，他父母的战争一路升级到不可挽回。那半年，他打了很多次架，成绩一落千丈，被学校停课，由一个优等生变成了传说中的坏孩子。最后两个月，课堂上已见不到他的身影，他躲着她，躲不过时，也当不曾看到，扭头走过，那么冷漠。

她旷课，鼓起勇气去找他，在偌大的操场上，他叼着烟躺在篮球架下。她说：“你怎么可以这样堕落？”他说：“管我这么多，你是我女朋友吗？”

旁边有人起哄，太阳明亮得晃眼，她看不清他的表情，转身跑开了。那时也是初夏，一路跑回教室，却连心都是冰的。

这一场又一场的梦带着林蔷薇走走停停，醒来的时候，才夜里两点钟。

三

高考的分水岭一路隔开了他们，她去了四季没有雪的南方上大学，听说他考取了北方的一所专科学校。

大学里，同学陆续谈恋爱，舍友探她的消息，她微笑不语。转过身去，却无数次咀嚼他们一起看过的唯一一场电影，无数次回忆他给她背诵的电影里那首诗：“他们两人都相信，是一股突发的热情让他俩交会。这样的笃定是美丽的，但变化无常更是美丽。”

她不曾感受到变化无常的美，却日渐清晰地感受到思念他的苦。才分开的那一年，她曾努力地在同学圈子里寻找他，却不曾有他的消息。她在五一节的假期前夕飞去他的城市，一路摸索到他的学校，打听到他的宿舍。即将见到他了，她却像失去所有力量，徘徊在门口不敢再走一步。

终于等到他，可是他的身旁还有一个长发女生。林蔷薇步步踉跄，却还是狼狈地遮掩：“我来这儿看个朋友。”她风尘仆仆，鼓足勇气飞了几千里，想去奔赴一场爱情，却像是演绎了一场笑话。

他只在校门口请她吃了一顿饭，然后打了出租车让她去机场，连一句“我去送你”的客套话都没有。她在出租车上哭了一路，飞机落地的时候，她还是放不下，给他发了信息：“安。”等了一天一夜，他一字未回。

她终于决定，把夏平凡打包封在往事里。

闺蜜说，蔷薇不过是绕不过去青春这道坎儿，催着她用新恋情去治愈这一场无疾而终。她也知道，夏平凡是一场青涩的雨，却没想到这雨波及她毕业、工作。

也有不错的男人来追求，她却总是会在某些当口想到他，拖拖沓沓到后来，那些新生的、未生的感情，就打了个结消亡了。

四

与夏平凡在电影院重逢后，她忍不住加入高中同学微信群，想问一声夏平凡的近况。没想到，她加入后几分钟，夏平凡也进了群，还在群里发了红包。

有同学向夏平凡打趣道：“这么大方地发红包，是不是好事将近啊？”大家陆陆续续在刷屏，她等了很久，未见他回应那个问题。又有同学问林蔷薇是否结婚，林蔷薇想回答，又觉得无论怎样答复都是唐突。有好热闹的人就说：“哈哈，他俩现在不会都是孤家寡人吧？有意思！”都是成人，知道分寸，打着哈哈就把话题转到了别处。

她几次在微信群里打开夏平凡的微信，想将他添加到通讯录，甚至在验证申请里写写删删，最终还是放弃了。后来看到他的签名：离你越来越近。

这是对谁的表白？

下一刻，微信上有新的朋友申请，她的心怦怦跳起来，深吸一口气打开看，果然是他。

接受了好友验证，立刻收到了一个视频，打开看，是时下盛行的“小咖秀”。《向左走，向右走》的男主角金城武的声音，换成了夏平凡的：“他俩或许擦肩而过一百万次了吧？我想问他们，是否记不得了，在旋转门面对面那一刻？或者在交错而行的公交车上？或者在错拨了一个号码的‘打错了’？”

然后，他说：“你还好吗？”林蔷薇想说“我很好”，可是鬼使神差地蹦出一句：“我还没有男朋友。”

夏平凡发了视频通话请求，林蔷薇的眼泪在不停地飞，她赶紧拒绝了。他发来微信说：“别哭了，明天去看你。”

五

夜太长了，根本没有等到明天。门铃响起时，林蔷薇还是狠狠捏了自己的大腿几下。还好，不是一场梦。可她还是不确定，幸福是不是就这样来了。

大半夜的，夏平凡竟然带了玫瑰来。

他说：“钻戒我已经买好了，卡上有37万元积蓄，我开的公司正常运转，短期内不会失业。不知林蔷薇小姐愿不愿意嫁给我？”

那天晚上，他们相拥着，一遍遍地亲吻着彼此，诉说往事。夏平凡走了那么远，无数次害怕会把自己走丢，害怕再也走不到她的身边。还好，林蔷薇一直都等在那里。

他说：“那时候，我太堕落了，自己都看不到未来。我觉得给你最好的爱，就是远离你。可是后来，却越发觉得没有你的人生如一潭死水，于是努力奔跑，却依然怕差得太远……”

林蔷薇渐渐就有了些委屈，明明是爱着的，却平白缺失了这么多年。她说：“你竟然不害怕我会有男朋友。”

夏平凡说：“你知道，我总想做一次电视剧里那样的男主角，出现在你相亲的地方，霸气地拉起你的手，宣告这是我的女人。天知道我有多害怕，害怕你有了恋情，害怕你已经结婚，越是怕就越是不敢问。一直到在电影院遇见你，才觉勇气百倍。”

林蔷薇觉得肩上湿湿的，想抬头，却被他紧紧搂着，半分动弹不得。

她想，如果15岁那年再勇敢一些呢？如果在那个4月的操场上，她对叼着烟的那个男孩儿说一句“我就是你女朋友，就是要管你”，他们又会是怎样的结局？只是，世事前行，哪里有如果？

他们迎来了生命中第一个共同的清晨。第二天，夏平凡与林蔷薇在朋友圈都发了一个‘小咖秀’，还是那首《一见钟情》。他说：“我们两人都相信，是一股突发的热情让我俩交会。”她说：“这样的笃定是美丽的，再不会变化无常。”朋友们纷纷点赞，都说这是最美的“小咖秀”。

（原载《婚姻与家庭》 江西刘名远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