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窗一抹红
2017-12-05江苏崔杰
江苏/崔杰
明窗一抹红
江苏/崔杰
红色的雪瓣一片片窸窸窣窣四散飞落,好似一只只明丽的蝶在灯晕下轻舞飞扬;银色的剪刀在祖母那只苍老却轻捷的右手的操控下,于大红的窗纸间蜿蜒穿行。一张张薄薄的红纸在灵性的剪刀下涅槃,出落成一幅幅姿态万千春意盎然的美丽窗花……
——这是每年除夕之夜团圆饭前必定上演的一幕大戏。就像是一个神圣的仪式,它贯穿在我儿时有关“年”的记忆里。
光阴荏苒。如今,祖母的这双手已不复当年的水滑与灵活,但那颗心却依然痴痴地钟情于这门古老的民间艺术——剪纸。逢年过节,祖母都要亲自操刀,为明窗添上一抹艳红、着上无限春色。
两年前,祖母患上帕金森症:颤颤巍巍地端碗,颤颤巍巍地走路,颤颤巍巍地生活。
为了便于照顾和治疗,父母将祖母从乡下接到城里。临行前,她只收拾了两套衣服,可那只盛放剪纸用具的雕花木箱却被装得满满当当——各式剪刀,长柄的短把的,尖嘴的凹槽的……一把把都磨得锃亮;一叠叠出产于江南的红纸,有普通的有镶金的,有稍厚的有绵薄的……都叠放得整整齐齐;画稿样的铅,钉画的纸捻儿,还有各种成品半成品,都被分门别类齐齐整整恰到好处地码放在箱子的每个旮旯。木箱沉重,祖母搬运起来有些吃力,但她却宝贝似的偏要自己拿着。“妈,这些您就别带了,多少年的古董了您还守着啊?”父亲皱了皱眉催促着。祖母小声嘟哝:“我跟不上你们时髦的喜好,还不能守着我的剪纸?”
转眼间,年意渐浓,我们领着祖母去商场购置衣物。她对外面的世界孩童般好奇,走着走着,在文化用品柜台前停住了脚。“这,这是剪纸吗?”她摩挲着货架上陈列着的光滑厚实的电脑刻制的铜版纸质的“剪纸”,讶异得合不上嘴,“这一色的图案,这呆板的刀工,这厚重的纸张……这还是剪纸吗?”祖母嘴唇轻轻地颤动着,那痛苦的神情就像谁将她精心收藏的一箱珍珠偷换成了一抔鱼目。为了让她眼不见心不烦,也为了不影响人家的生意,我们生拉硬拽地将她拖离。可人拖离了,那颗伤痛的心却永远落在了那儿。回家路上,祖母只是反反复复地念叨:“那还是剪纸吗?作孽呀!”
那天起,她便充当起一位守护剪纸阵地的大将,爸爸的书房则被她开辟成了战场。
书房有一扇朝西的窗户,祖母静静地坐在藤椅上,面朝明窗。午后的斜阳,透过洁净的玻璃落满了屋子,染红了她满头的银丝,填满了她满脸的沟壑,跃动在她手中那殷红的剪纸上……这简直就是一幅遗世孑立的圣洁的图画!祖母是在与帕金森症抗争,她要极力控制住她颤动的双手;她更是在与那冰冷的机器和千篇一律的“机械艺术”抗争,她要将她一世的才情和满怀的激情注入手中这张张薄如蝉翼的剪纸……
一周之后,她的第一期作品杀青。她兴奋地带着作品来到那家商场,她要让喜欢剪纸的人们见识什么是真正的剪纸,明白什么叫真正的艺术。可是,她完全失望了:人们似乎更欣赏“电脑剪纸”的光洁和柔韧,而对她手中单薄、纤弱的剪纸几乎不闻不问。
祖母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回到家中……她独自端坐在窗前,面前是那只打开着的雕花木箱,剪刀、剪纸凌乱地堆放其间。她的手不停地哆嗦着,目光空洞地盯着窗外……
我们完全能够理解老人家此刻的心情。一家人便瞒着祖母商讨着应对之策。
晚上,母亲走进书房,柔声道:“妈,您也真是的,怎么能把您的剪纸带到商场去?您这叫艺术!那里的人懂艺术吗?明天我们带您去一个地方,那里才是最懂行的专家!”祖母回转头,满眼都是将信将疑。
第二天,我们一家人带着祖母及她的作品,还有她的那只雕花木箱来到市博物馆,接待我们的是一位戴着老花镜的头发花白的长者。他一见到祖母带来的宝贝,就像一位勘探者发现了一座富矿,顾不上与我们攀谈,就蹲下身颤着手抚摩起那些剪纸、剪刀和画具……等他抬起头,我们见他已是满眼噙泪。
此后的每天下午,博物馆都要派车来接祖母过去。他们聘请祖母担任他们开设的“传统艺术讲习班”的兼职教授,他们要高价收购祖母的剪纸稿样和每一幅作品,他们请祖母向学员们传授她精湛的技艺……
祖母一下子成了我们家的大忙人。说来也怪,她的帕金森症似乎也在一天天减轻。
又是一年除夕至。窗外,瑞雪纷飞,银装素裹。室内,红色的雪瓣一片片窸窸窣窣四散飞落,好似一只只明丽的蝶在灯晕下轻舞飞扬;银色的剪刀在祖母那只苍老却轻捷的右手的操控下,于大红的窗纸间蜿蜒穿行。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