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桥谈起
——借思吴梅先生
2017-12-05江苏
江苏/李 亢
从桥谈起
——借思吴梅先生
江苏/李 亢
《幽梦影》云:小园玩景,各有所宜:风宜环松杰阁,雨宜俯涧轩窗,月宜临水平台,雪宜半山楼槛,花宜曲廊洞房,烟宜绕竹孤亭,初日宜峰顶飞楼,晚霞宜池边小彴。适宜观赏晚霞的地方不在别处,就在桥上。
皖南有句俗语说:“人到桥头皆是仙”,这大概是说给凡尘中并未能远避喧嚣的俗人听的,有桥的地方大多水声嘈杂,处处人家。桥是河流的符号,河流是水源的衍生,水源就是生命力,就是江湖,有桥的地方多少都是有人常走的。
河流开辟大地,留下两岸,远隔呼应的岸遥遥招手,只一个河床,让双臂成为一条实在的平行线。为了贯通平行线上的流通,桥产生了,跨越空间,顺便也跨越时间。
江南多雨,多水,多桥,“绿浪东西南北水,红栏三百九十桥”,“三步两桥寻常见,舟楫代步船当车”。千千万万水之梁,横亘在水流两岸,沟通南北,连接东西。
桥连通古今,从古走来,像一曲昆曲,婉转讲述斑驳的石板承载的悠悠岁月,剥落的栏杆拍遍的历史遐想。江南桥,凭水自如,揽水自照,越水而居,亲水而活。让每一个行人在水与桥之间,在醉人的相偕中,触摸江南最深沉的个性和神韵。
江南桥经千年霜雪而秀雅,历万世风雨仍挺拔,靠的是色彩、材质的技术而又艺术的处理方法,兼顾技术美、结构美和环境美,和谐处理技术与艺术的关系,就像昆曲兼顾文学、音乐、舞蹈、美术等多方面的艺术,融而为一。精通桥梁建造的大都是建筑全才,精通昆曲的也一定是艺术通才。
在近代历史上,昆曲的创作与研究就像两岸,很少有能建筑水梁之人。而在多水多桥的苏州,就曾经有这样一个人,能“集制曲、论曲、曲史、藏曲、校曲、谱曲、唱曲于一身”,且在戏曲教育上也卓有建树,堪谓奇迹。龙榆生先生也曾说他“专究南北曲,制谱、填词、按拍一身兼擅,晚近无第二人也”。他就是曲学大师吴梅。吴梅先生诲人不倦,以言传,以身教,以藏书,以教授。吴梅在文学上有多方面成就,在戏曲创作、研究与教学方面成就尤为突出,被誉为“近代著、度、演、藏各色俱全之曲学大师”。
蒲林巷35-1号,这是吴梅故居。一座典型的苏州民居,红漆斑驳的木门里发散出一个高贵学人的光辉。墙上原先还写有诗句,有砖雕门楼的题字,有苏式雕花古窗,历史在这里留下的岁月痕迹,仿佛在告诉人们一代曲学大师的前尘往事。
20世纪初,作为百戏之祖的昆曲已处于风雨飘摇之际。从十几岁起就开始收藏戏曲典籍的吴梅,为拯救振兴昆曲所作的努力,堪称他对中华文化最重要的贡献。他以自身的努力,证明人生的价值不只是自己建自己过桥,还要摆渡无数的过路人。
吴梅先生不只是高等学府专授戏曲第一人,而且是中国最早的大学学报《学桴》的主笔之一,“探赜索隐,钩深致远”,他和《学桴》一样,不只以桥行人,而且以桴渡人,在他的笔下,无数学术航船扬帆鼓浪向着自由出发。
文以载道,书以承志,谈到吴梅曾主笔的学报,便不得不说同样影响深远的百嘉室藏书。郑逸梅先生在所著的《霜厓先生别传》中这样写道:“某大学图书馆拟出若干万金收购之,先生不之让也。”郑振铎在《记吴瞿安先生》一文中说:“我到苏州去找他,在他书房里翻书,见到了不少异书好曲。他从来不吝惜任何秘本。他很殷勤地取出一部部的明刊传奇来。我有点应接不暇。我们一同喝着黄酒,越谈越起劲。”
1905年,吴梅应好友邀请,到蠡墅小学主持教学工作,这是吴梅终身执教生涯的开端。1917年,远见卓识的蔡元培邀请吴梅赴北京大学任教,主讲古乐曲,这使他有机会第一个把中国古典戏曲搬到大学讲堂。同时代的周作人曾这样描绘吴先生给北大学生讲课的情形:穿着长衫,手拿笛子,走进课堂,一边讲,一边还要唱几句。
吴梅先生是第一个在高等学府专授戏曲课的教师,他精通昆曲,不但整理了唐宋以来的不少优秀剧目,还创作了不少昆曲,并且第一个把昆曲这一民间艺术带入大学,在北京大学文学系教昆曲和戏剧。他把吹笛、订谱、唱曲这些被当时学问家视为“小道末技”的内容带上讲堂,言传身教,开创了研究曲学之风气,二十余年间在南北两京培养了一批有成就的戏曲史家、戏曲理论家。他还热心扶持昆剧传习所,每回苏州,都要前去与老艺人切磋,给学员以指导,被视为他们的知音。在昆曲的保存与提高方面,吴梅先生的功劳不可磨灭。
吴梅先生培养出来的学生现如今都是各领域的一流学者。
在20世纪后半叶尚能继续从事学术研究或教学工作的,就有王玉章、任讷、唐圭璋、王焕镳、钱绍箕、王起、汪经昌、赵万里、常任侠、游寿、潘承弼、陆维钊、胡士莹等;其中约一半没有再从事曲学研究,但都在各自的领域里取得了重大成就。从事曲学研究的几位,为世所重的,则只是他们的古典文学研究或教学工作,他们的创作却默默无闻。
左手研究,右手创作;左手探索,右手教学。他靠着一股桥的精神,打通两岸,走向坦途。
想起曾在天柱山的天池峰上,看到一座特别的桥,天池峰一裂为三,两段窄窄的石条把三个峰顶连接在一起,形成了这座悬在空中没有水流的桥。这座桥叫渡仙桥,“人到桥头皆是仙”,吴梅先生大概就是这样一座度人进阶的桥。
春秋百嘉室,几度风雨,当昆曲在2001年被联合国科教文组织列为 “人类口头与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的时候,当中国戏曲还在继承和发展过程中的时候,我们不能忘怀吴梅先生。戏曲作为中国传统艺术的一朵奇葩,在风雨飘摇的百年时间里辉煌没落,但那些熠熠生辉的名字和余音绕梁的唱曲,会随着时间之水一路奔腾下去。从桥谈起,以水结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