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钟海棠绵余音
2017-12-04蓝枫
蓝枫
总会在某个不知名的清晨,听到小锄碰撞花盆的叮咚声,擦去玻璃上还未消散的雾气,那抹金红色的曦亮,从她银白的发尖滑落,温柔地铺满在脸庞的每一寸。
又是奶奶在倒弄院子里那些吊钟海棠,那些少了馥郁芬雅的绿叶红花,一直盛开在我整个童年,小时候,我总会在它初绽的时候摘下许多,用线连成一串,在奶奶面前欢呼雀跃“它们像不像灯笼,像不像灯笼?”奶奶总是笑眯着眼睛,跟着我边跑边拾起掉落的花,然后把它们放在植株根边,还不断重复着“花落归根,这样明年它才会开更多的花”。
吊钟海棠对温度湿度要求较高,花期很长,对肥料需求量因时而异,但奶奶似乎总能精确掌握,防冻避暑,总能做得很好,所以,家里的吊钟海棠每年开得都格外夺目,红似烈焰,粉若彩霞,玫瑰紫,娇梨白,金橘黄……但奶奶独爱那种火焰般的殷红海棠。
我长大了,不再去在意这些花,奶奶也渐渐跟不上我健硕的步伐,只是会在饭后,一个人静静的对着这些花沉默发呆,很久很久,然后喃喃自语,把凋落的花重拾在根边,我以为,人老了,总是这样的。
我独自踏上驶往异域的列车,扫视车窗外的频移闪现,出现大片的吊钟海棠,我才想起,那些陪着我长大的小小花蕾,那一幕幕窗外折腾的画面,如同一个个封藏着记忆的锦囊,替我留住了儿时的过往。
我从未想过奶奶为何如此喜欢这样的花,就像我从不知道为什么这花每年都开得那么艳!直到我不经意间发现每当提起这种花,奶奶嘴角略泛起的微笑……
奶奶说这是他送的第一份礼物。这个男人就是我的爷爷,一个滞讷老实的木匠,在他布满厚茧的手上,出现了一件件精巧的木质器物,也托起了一家人的衣食米粮。每天总是裁木雕刻,划线涂漆,一些柜脚细末之类的,他就乳胶固定然后用线缠绕,热天放在日下晒干,冷天便抱在火炉旁烘干,他在一旁抽袋烟看着奶奶缝缝补补,洗洗涮涮,让本就不爱说话的他更显沉默,往往做好一件东西总需要一两月,原始的木活技术让家里免不了捉襟见肘,他不得不离家千里,和许多人一样远赴外省修铁路,叔父们的学杂费,家里少之又少的开支,也总让他焦头烂额,只能悄悄卖了刚发的棉被蚊帐,把钱夹在信中全部带给家里,这样的日子不知重复了多少个一年又一年……回家的那天,爷爷带了一株开得火艳的吊钟海棠,奶奶说,那是她收到的第一份礼物,就此,吊钟海棠在这个家扎下了根。
孩子們都长大了,外出了,他们也老了,当年稳健的步伐也变得颤颤巍巍,当年的青丝早已换了白发,爷爷一身深蓝色的中山装,穿过了春夏秋冬,泛白了岁月年华。
那年夏天,病魔拎起了那个瘦弱的灵魂,在孤独的世界踉跄行走。
奶奶的的眼眸渐渐布上了一层白纱,世界转眼变得模糊,但多年前的那抹鲜艳,依旧在瞳孔灿烂如新,真切而耀眼。
那个年代的爱情,没有海誓山盟的情意缠绵,甚至还不知道怎么说出口的“我爱你”,最大的信任,莫不过只是把刚发的工钱全部交于你的手里;最浪漫的事,也就是陪着你慢慢变老;最长久的告白,也就是那平平淡淡的五十年。
那个时候的爱情,想想都会热泪盈眶……
最残忍的却是,带着有关他的记忆,爱着有关他的东西。
渐渐明白,花蕾前的自言自语,说的是写有你们的故事,简单的颜色,却成为你生命中绚似烟火,炙胜暖阳的光亮,最简单的拥有,就是让他在心中长住不走。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那些简单却生动的过往在心中历久弥新。
我想,我终于知道为何在他走后的十年间,那些吊钟海棠一年繁胜一年,因为每一片叶,每一朵花,无一不是带着奶奶的怀念在潜滋暗长。
简单的重复,踏实又温暖,这份安静的思念,开了十年,或将开得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