懊恼员

陆洋

真是非常奇怪。他人生中从来没有体会过“懊恼”和“悔恨”这两款情绪。以至于，每当有人试图趁着酒劲，半疯不傻地用“你有没有后悔当时……”的句式，来试图与他交心的时候，都会吃个闷亏——“没有啊，真的还好。”真是没劲，扫兴，彼此都有一丝灰溜溜。

不行的，这是精神缺失。他太好奇了！到底这是一种什么情感，能让人这样为之揪心。为了试图理解“懊恼”和“悔恨”，填补精神上的一块空白，他暗自为自己设立了一个身份——懊恼员，从试着打听、记录别人的各种悔恨和懊丧开始，大事小事，细枝末节，从旁着手，熟悉这种情绪，然后将它慢慢代入自己体内，然后他就能自发地产生这种“陌生的情绪”。嗯，就这样，郑重其事地开始。

他买了酒。一般都是这样，喝了点酒精饮料，人们开始敞开心扉，侃侃而谈然后潸然泪下，可他——一个新手懊恼员，根本没有碰到侃侃而谈这个过程，一般都是喝了几杯，刚一触及他想聊的话题，对方“唉”的一声，结束了。也有人直接开始大哭，这样他就更手足无措，因为情绪来得太快，他根本还不知道前因后果，当然也不知道如何去捕捉来给自己当作灵感。不过，懊恼员有发现：原来懊恼和悔恨，是一种由酒精催发的，来得非常突然猛烈，去得却很慢的情绪。

大约跟十几个人聊过以后，他也开始试图去自我代入了，喝了一杯之后，琢磨着，有没有那么一两次，现在回头想想，“当时怎么就没有……”还真的没有。考大学没去成喜欢的专业，但现在多么开心快乐，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女朋友，分了也不可惜啊，应该的，当时还小嘛，不然怎么遇到现在最最喜欢的女孩；啊呀！当时应该在更浪漫一点的地方求婚的，哎呦还好没有，不然未婚妻那么会害羞的人，肯定觉得下不来台，倒成了一辈子的笑柄。

一个下雨的晚上，懊恼员又增加了酒精的剂量，试图想起一件让他懊丧到心头微微揪起一下的小事，竟还是没有一件可以对号入座。他发现自己的生活竟然流畅顺遂得惊人，即使走了弯路，他也觉得根本没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是不是我对待生活太过随便了，以至于一切都不值得一提？我的生活毫无波澜，就这样没有高潮低谷地过了三十三年？”

他突然觉得有一丝后悔了，不该做懊恼员的，自打认真做了懊恼员之后，他觉得自己太随便了，那种郑重其事、大费周折却又没有被实现的遗憾，原来全都被他的潇洒盖过去了。诶不过？微微两秒的揪心，它刚刚来过了。也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