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侠

叶瑞芬

从生到死有多远？只在呼吸之间矣。

男人站在三楼的窗户边，忍受着身后灼灼燃烧的烈焰，和满房子致命的浓烟，正在为自己即将失去呼吸的权利而绝望嚎叫，楼上楼下不断有人按捺不住爬出窗外，然后，在苍茫的夜色中哀叫着闯进死亡的深渊。男人也想去死，每一下呼吸，吸人的都是致命的浓烟，令他咳嗽不已、颤抖不止。还有灼灼逼人的烈焰，每一秒钟都在舔噬着他的皮肉，让他饱尝炮烙之刑。

可是，他不能放弃呼吸，放弃生命，起码在这一刻。看着身边好不容易聚拢来的两个孩子和他的妻子，他只能在剧烈的咳嗽中继续手舞红毛巾拼命向楼下求救，指望能等来奇迹。

浓烟让一家人每过一秒钟就陷入比上一秒钟更加深的绝望里，他们什么都看不见了，包括生的希望，窗外只有黑龙翻滚，咆哮着逼迫着要他们与这个世界提早诀别。抱着年幼的孩子，他只能开始默默祈祷，祈求上苍能让他们一家人去得有尊严一些。

这一幕让杨刚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他趴在窗外，与这一家人只有一墙之隔。透过头上探照灯射出的强光，他还看到这个家的饭桌子上正摆着一个大蛋糕，还没开始吃。他猛然间想起了早晨出门前妈妈的叮嘱。

与此同时，屋里的男人也看到了杨刚。浓烟中贴近他们的这张脸年轻得可以掐出水来，戴着消防员的头盔，还有防毒面具。他怀中才5岁的孩子本已昏昏沉沉、即将陷入昏阙的样子了，这时却冷不丁冒出一句：“爸爸，是蜘蛛侠来救我们了嗎？”

杨刚也听到了这句话，想笑却没时间了。他飞快地解下系在腰间的两副防毒面具交给眼前这个怀中抱着孩子、焦灼不安的男人。然后，他又看到了男人的妻子，正低着头紧紧地搂着自己的大孩子，仿佛生怕孩子会飞走一样。他鼻子一酸，又不由得想起了妈妈。“儿子，今天是你的生日，记得收工早点回来吃蛋糕啊！”

他迅速把自己脸上的防毒面具也摘下来，递给男人让他转交女人。然后，接过男人怀里的小儿子，顺着消防梯一步一步挪动到地上，把孩子转交给队友们。一转身，他又爬上了梯子，回到男人和他妻儿的面前。

上去下来，下来上去，如是循环了好几回，终于这一家人全部救下来了，杨刚其实还想进屋子把那盒蛋糕捧出来的，可是他没有时间了。三楼之上还有四楼五楼六楼，还有不知多少条生命在等着他。

在六楼，杨刚遇上了一对眼睛。那对眼睛如此美丽如此熟悉，长得真像他一直暗暗喜欢着的那个女孩。她曾说过会陪他过生日呢，今天正是时机啊。

浓烟漫上他的脸颊，一次又一次吞噬着他的眼耳口鼻，他开始咳嗽起来，呼吸越来越困难了。虽然三楼那个获救的男人已经把面罩还给了他，但在不断救人的过程中，他还是吸进了毒雾，这让他整个肺都有要炸裂的感觉。

第十一、第十二、第十三、第十四……终于到第十五个人被他救下来了，杨刚记得好像破了自己单次从火场中救人的记录，他觉得很满意了，他笑了，他晕了。

“蜘蛛侠……”他又听到了那个孩子的叫唤。其实，他自己也不过是个孩子，一个今天刚满21岁的大孩子。

选自《荷风》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