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后的英国当代遗产园林项目

朱晓明

十五年后的英国当代遗产园林项目

朱晓明

英国当代遗产园林项目由“英国遗产”策划并实施，1999开始，2000年建设，到2003结束，距今约15年。笔者于2002-2003年到英国访学时实地看过6个“当代遗产园林”项目中的3个。然而变化是绝对的，与园林相关的人与物可以长大，它在15年之间如何成长是首先需要考察的问题。变化不仅是园林本身，而且还有英国遗产保护的制度设计，这些都是本文讨论的对象。

十五年后 英国 当代遗产园林项目

英国在欧洲是一个岛国，较为独立，它由四个部分组成：英格兰、苏格兰、威尔士和北爱尔兰及周边一些小的岛屿。我们现在所分享的项目都在英格兰，其他三地在管理机构和遗产保护制度上与英格兰不完全相同。英国是工业革命的故乡，工业化程度领跑世界整整一百年，它在文化遗产方面拥有强势积累，而海洋也拓展了英国的世界版图。英国气候温润，少自然灾害，风景如画、适合草木生长。航海需要观星术，农业刺激水利科技发展，人们具有热爱自然和园艺的生活情趣，观念的发展和技术的进步刺激了英国风景园林的兴起，使得历史园林和花园成为其重要的文化遗产。

管理英格兰遗产的官方机构是文化-媒体及体育部，英格兰遗产委员会（England Heritage，简称“英国遗产”）是具体执行遗产普查、保护与开展教育的半官方机构，1983年组建。其徽章是像长城一样的标志，众志成城，表现的是世界文化遗产哈德良长城（Hadrian Wall）。如果去英国留学或从事和英国遗产有关的研究，就一定要知道这个机构，它代国家管理408处价值很高的古迹或历史场所（historic site），并通过有效管理挖掘集体记忆、深化历史内涵，因此“英国遗产”是理解英国文化的窗口之一。“英国遗产”在英格兰大概有1700名员工，75%的财政源于政府拨款，从图1可见文化-媒体及体育部要管理奥林匹克、BBC、国家彩票基金、建筑和历史环境、图书馆等，图示圆圈越大得到的财政拨款越多。建筑和历史环境的“钱圈”很小，当然还有比它圈更小的比如皇家公园等，它比起BBC、国家彩票确实拨款不高。“英国遗产”从“建筑和历史环境”中分到一部分资金，75%的费用就是从那里来的，剩余缺口需要通过运营募集。保护是责任也是很大的负担，“英国遗产”必须面对的挑战是取得经济和社会价值的双提升。

1996年英格兰颁布文化遗产的保护法律PPG15（Policy Guidance15，Planning and the Historic Environment）是在所有部门所执行的PPG文件（如旅游、交通、考古等）中贯彻时间最长的，长达16年，获得了广泛的社会认同和管理成效。2012年PPG15被PPS5（Planning Policy Statements 5: Planning for the Historic Environment，PPS5）取代，保护制度发生了变化。主要有两点，首先是更为强调社区参与，其次是对保护类别细分，这是多年保护实践、遇到问题并加以精细化管理的结果，此外还有对气候变化的高度关注。目前的保护类别有：在册古迹（scheduled monuments）、登录建筑（listed buildings）、保护区（conservation areas）、注册公园与园林（registered parks and gardens）、注册战场（registered battlefields）、世界文化遗产（world heritage sites），统称为“遗产资产”（heritage assets）。

英格兰遗产保护制度存在演变，稳定的部分是在册古迹、登录建筑和保护区，保护区出现的稍晚一点，属于地方而非国家管理。登录建筑有44万件，它分为I类、II*类和II类，90%以上是II类登录建筑。古迹年代久远，价值非常突出，诸如巨石阵，英格兰也就一万件，远远少于登录建筑的数量。注册公园与园林、受保护的沉船遗址、注册战场和世界文化遗产是PPS5派生出来的，其中注册公园与园林在PPG15中也有，但法律地位得到正式承认还有一个过程。公园和花园并置，公园强调林木，具有公共性；花园更为私人化，强调花、果、木。这7类在PPS5中被称为资产或遗产（assets）。遗存和遗产是不同的概念，简言之遗产是价值判断的结果，是有特定价值的遗存。遗存可以有很多，而文化遗产必然经过价值甄别，且是可以传递的，包含了历史的、公共的、证言的价值。历史价值很好确认，如年代、事件和名人；公共性可为大众所享用；证言其实证明的还是谁更老、更有内涵，是国家、社会、家族等历史演变发展的反映。遗产价值可以被营销，成为重要卖点，遗产经过策划、包装、推销，可以成为一种历史产品。也就是说，遗产在英国被认为是资产，它不是死的，不能只放到博物馆或家里，公共性决定了很多遗产需要被拿到另外一个平台被大家认同并被推广，最终把它重新制造出来，成为一种历史产品。“英国遗产”有一个保护环，抢救的目的是为了评价和理解它，抢救后还有一个公共性，需要分享（图2）。在这个环中可以扩出很多工作范围，比如你用什么样的方式来评价？用什么样的方式来抢救？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分享？又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开展教育？它始终需要创新的方式促进文化遗产活化，这就是管理绝对的变化过程。

图1 、2015年文化•媒体及体育部的资金分配

图3 、项目基地位置图

图2 、“英国遗产”保护环

英国当代遗产园林项目也有一个logo，红色长城徽章上长满了绿色的青草，6个项目均匀分布，基地均为“英国遗产”托管的408处历史场所范围以内。其策划目的是将当代设计融入历史园林，体现场所感，唤起人民的记忆。充分利用并改善历史环境，通过组织活动给社区和学校教育带来新活力。古迹价值很大，但是很多古迹已荒芜，想开展活动非常困难，历史也很难通过参观就可以介绍、重现，它需要有新的东西被植入，拥有新的话语权。“英国遗产”管理着408处历史场所，似乎可供挑选的范围很大，但实际选址并不容易，准备做10个项目，现在只有6项（图3）。首先有保护需求，不能在做新园林以后把古迹给破坏了。其次如果园林已经过整修，那也不能再加一个现代园林在里面。如果考虑到需要眺望景观，则又增加了难度。最后的选址现状大多凋敝，历史价值很高，很难开展活动，植入新东西会带来附加值，又不破坏考古现场。项目开展了公开竞赛，鼓励景观师、建筑师及园艺师展现才华，登上事业新台阶。评标委员会综合了管理与设计、地方政府的专家，具有公信力。

项目实质分成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2000年做了2项，第二阶段2001-2003完成了4项 。第一阶段两项一个在伦敦，另一个在英国最南部，是维多利亚女王家庭的长期住所。两项选的设计师都是园艺师而不是景观师，“当代遗产园林”刚开始的切入点是想复兴园艺，复兴的劳动过程具有现代性，但成果呈现并不强调现代设计元素。在英国南部小岛奥斯本宫（Osborne House）的墙园（The Walled Fruit and Flower Garden）是第一个当代遗产园林项目。墙园是英国一种特殊的园林种类，墙可供攀爬植物、遮风挡雨，墙界内可有暖房，也可容纳四季花木、果蔬。这一项目复兴了一些植被和园艺，厨房提供新鲜的瓜果蔬菜，目的比较单纯（图4）。

2000年做的另一个项目也没有特别多的现代要素，是在伦敦的南护城河园林（The South Moat Border Garden），伊姆斯宫（Eltham Palace）是20世纪20年代著名的新艺术运动作品。来自比利时的女设计师格雷宁根（Isabelle Van Groeningen）今天已经非常活跃了，在北欧等地已经有了代表作。她是一名园艺师和历史学家，重视的是植物级配、布局，关注的是一年中四至十月份的花期搭配，这也是旅游最旺的季节。整个的园林沿着护城河而建，当年的园林因战争毁坏，所以设计师重要的工作是考古挖掘当年的园林布局。新园林很轻巧，沿河铺了草皮，有护城河就会有吊桥，做了一些关键转折部位的考古整修，对当时的植被做了很多考证。参观的时候并不觉得园林是被刻意谋划的，非常自然（图5）。“英国遗产”在2000年做的两个工作主要是考古恢复原来的特色，对基地活力具有一定的刺激作用，但这两个地点本身也是较为闻名的旅游名胜了，情况尚可，英国当代遗产园林项目的亮点还没有形成。

2001年以后项目有了明显的变化，全部为建筑师和景观设计师领衔，特点也逐步明确下来。概括为5点：选址具有眺望景观，设计提供站点和平台可通过眺望实现历史与现代、历史与自然的衔接，这虽为挑选合适的场地带来限制，但也是独特性所在；选址在历史场所的一角，自成一体，力争对古迹干预最小；从历史环境汲取充沛灵感，设计中强调当代遗产园林的几何化布局方式；利用栈桥或步道联通遗址和园林，注意了灯光处理；大量采用地方植物，塑造场所气息。

林肯是英格兰中部的古城，林肯大教堂（Lincoln Cathedral）是英格兰中部很有名的教堂，主教遗迹（bishop）是主教昔日的休息场所。主教堂遗迹中的步行者园林是突出的当代遗产园林项目，2001年完成。设计师马克·安东尼（Mark Anthony）的设计令人惊艳，次年游客量就增长了24%，十五年以后他已经是一位很有话语权的景观设计师了，在剑桥等地留下新作品。园林很迷你，占地只有约600平方米，不到一亩地。通过一条木栈道进场，此后在瑞驰蒙德（Richmond）和多塞特（Dorset）的园林中都有类似的入口设计。场地骨骼是六边形的，六边形模拟了大教堂的勒骨拱顶（图6），如鸟儿张开羽翼，交叉节点从林肯大教堂的拱顶花结汲取灵感，历史载体是创作的源泉。六边形中间做了金属圆片，上面有迷宫（maze）的图案，迷宫园林同样是英国历史园林的特色。基地上的角树瘦长，秋天染成金黄，略显单薄，但对比正是场地的力量所在。最北边有一小块可以眺望林肯古城的砖砌平台，周边种了一小片薰衣草和北方很难见到的葡萄，色彩和味道上都经过精心的考虑。

瑞驰蒙德城堡（Richmond Castle）位于英格兰北部约克，战场园林2002年完成，在城堡的东南角，可俯瞰壮美的乡村景色。布局吸纳了台地景观（Terraced Landscape）的设计手法，因地制宜进行分区，城堡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时候曾关押过16个重要犯人，所以它做了16个圆形花丛。植被尊重气候特点，反映了北方的特色。刚才说了墙园是英国园林的特色，墙可以是树篱也可以是残垣断壁，透过墙体控制流线，这是战场园林的特色之一。紧邻16个花丛，中间原本是想做一个小广场但没有实施，目前是一个倾斜的草坡，周边布置了座椅，更为自然纯净。2017年的可以与2002年的进行对比，树木经过修剪整理，植被在变化，园林变得越来越饱满，人气渐旺，四季更迭带来了更多的新鲜气韵（图7）。

图4 、墙园

图5 、南护城河园林

图6 、开展活动的步行者园林

图7 、2002年、2017年的战场园林比较

图8 、统治者园林位于城堡的右上角，可眺望海景

图9 、志愿者假期

波特兰城堡（Portland Castle）位于英国南部的滨海胜地多塞特，统治者园林2003年竣工。该城堡在历次世界大战中都是重要的军事基地，当20世纪90年代皇家海军办公地从此撤走的时候，“英国遗产”接手了一片狼藉的残局。统治者园林不在城堡内，偏安一隅，海景通透。克里斯多夫（Christopher Bradley-Hole）在做了一段建筑师后重新回到AA学习历史环境保护，转行成了景观设计师。他就地取材、利用地方材料海石花砌筑了半圆形的短墙，围合空间、提供座椅，空间内的草坪可提供草坪婚礼场地，形态与城堡发生回应。海边的植被要抗风，并随着海风摇曳变化，不能太高大，景观师刻意选择了芒属植物，如细叶芒、狼尾草，赋予了与众不同的地方性效果（图8）。当年统治者园林的现场清理由监狱的犯人承担，教育活动从开始清理场地就开始了，各种项目之间的对接、渗透、扩大宣传是“英国遗产”始终贯彻的思路。

以上对6个英国当代遗产园林项目中的5个项目进行了简要介绍，建筑与景观的设计手法是大家感兴趣的议题。那么项目的实施效果究竟怎样？具体的经济效益很难得到官方统计数据。这是一个小的创意项目，每项投资额较大，达到100至150万英镑，对最小600平方米的基地而言无疑是宽裕的，保证了考古和设计施工质量，但投入恐怕也很难取得突破性的经济效益。而我国一个项目三五年就要见效，15年后干部考核、项目评估是必须算经济账的。这需要从几个方面解释：“英国遗产”有340万会员，每人交20英镑的年费就可以免费参观408处历史场所，不仅本人，而且一张会员证可以免费携带6名13-19岁的青少年共同参观。公共性和参与性是“英国遗产”的目的，就算当代遗产园林项目投资较大，但会员不收费，没有门票。“英国遗产”所获得的经济和社会效益主要是长期的投入与产出，项目吸引广大游客，号召普通游客成为会员，可直接产生经济效益。更为重要的是全英6000万人口，庞大的会员及志愿者通过工作假期等每年可创造3800万英镑的效益，遗产保护创新项目提高了教育与参与度，不是短期见效，而是精准地投资英国的未来（图9）。其次，设计竞赛遴选了优秀的建筑师与园艺、景观设计师，他们在此后的15年内基于历史挖掘和现代设计手段，创造了更多的精品添彩世界。第三，当代遗产园林在社区复兴中起到一定作用，培育了一些固定的就业岗位，可提供良好的公众参与的场所，直接创造了场所收益。在稳固历史和艺术价值的基础上，推进了社会价值与社区认同感，社区参与是2012年PPS5充分强调的。

[1] 朱晓明.场所·记忆·变化——英国当代遗产园林.时代建筑,2006(02).

[2] 朱晓明.当代英国建筑遗产保护.上海:同济大学出版社,2007.

[3] 朱晓明,王洪辉.风暴之后——“英国遗产“应对气候变化的历史环境保护政策分析.中国名称,2010(08).

[4]朱晓明.抢救与分享——近期“英格兰遗产委员会”的工业遗产保护政策分析.建筑技艺,2014(10).

（朱晓明，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建筑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