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癫狂——解读杜拉斯作品《劳尔的劫持》
2017-11-30吉玲
吉玲
摘要:法国作家玛格丽特·杜拉斯刻画了许多典型的女性形象,而这些女性无一是理智的化身,恰恰相反,她们都在演绎着不同风格的癫狂,其中,《劳儿的劫持》中的劳儿·V·斯坦因被作者亲切地称为“我的小疯子”,被认为是所有疯狂的集合,是所有其他女性形象的源头与折射。本文将借助福柯的《疯癫与文明》,试图理性地解读劳儿的癫狂。
关键词:癫狂;病因;病症;窥视
一、劳儿的病因
劳儿的故事开始于T滨城的盛大舞会,但在劳儿的病因上,她的女友塔佳娜将其追溯得更远。“它就孵在那,孵在劳儿·V·斯坦因身上。”[1](2)而且在她看来,劳儿是“感情这个区域与别人不一样。”劳儿的确与众不同,在认识麦克·理查逊之前,劳儿就有些心智不全,从未表现出过痛苦或伤心,兼有温柔与冷漠,“心就是不在——那儿。”后来,劳儿与麦克·理查逊订婚,婚礼即将在秋季举行。但在这次舞会上,麦克·理查逊被法国驻加尔各答的领事夫人安娜-玛丽·斯特雷泰尔深深吸引,他不由自主地去找这位夫人跳舞,不可控制地被她劫持。但是,“对此情此景亲眼目睹和确信无疑看来并没有伴随着痛苦在劳儿身上出现。塔佳娜发现劳儿变了。她窥伺着这一事件,揣度着它的边际,它钟表般的精确。如果她自己不仅是事件的发生也是事件成功的动因,劳儿不会如此着迷。”[1](5)劳儿在绿色植物后面窥视着自己未婚夫与另外一个女人的一举一动,而且为此沉迷。舞会结束,麦克·理查逊和大使夫人一同离开。劳儿不停地叫喊,冲向门口,甚至撞在了门板上,“当她看不见他们以后,她摔倒在地,昏了过去。”[1](9)
她并不是因为失去了未婚夫才癫狂,而是她在这三人的结构中失去了自己的位置,另外两人的离开使劳儿失去了窥视的可能性。如塔佳娜所说,劳儿的病因并不是起源于这次舞会,但的确是这次舞会给了劳儿得以癫狂的契机。拉康认为,由于自我在本质上具有内在空虚性,它需要外在的他者不断确认和充实自己。而心智缺失的劳儿正是这种内在空虚性的最佳体现。在这次舞会上,一次意外的事件使劳儿的窥视开了头,从作品来看,这是她的第一次窥视,而且她为之沉醉。这是因为劳儿在这次窥视中得到了短暂的自我认知,是这次舞会,也就是这次劫持第一次给了劳儿自我满足、自我确认的机会。劳儿的心智缺失在先,而舞会使她意识到了窥视对自己的重要性,这样的行为使她拥有了前所未有的感觉,因此,冰释后的劳儿才要去疯狂的复制舞会时发生的事情,因为这也是她唯一知道的自我认知的方式,而这种方式带给她的幸福感是任何事物,包括爱情也无法替代的。因此,劳儿的心智不全和舞会时的劫持在情节的发展中缺一不可。
下面,我们将透过劳儿悉心的构建和一次次的窥视,去探究她的癫狂病症和和隐藏在这份情绪之后的深刻含义。
二、劳儿的病症
(一)忧郁
劳儿醒过来后经历了愤怒、抱怨、疲惫和厌倦,在这一过程中,她的情绪逐渐回落,然后,开始在沉默中慢慢恢复“正常”,要求吃饭与睡眠,劳儿表现出了平静。然而,“在疯癫的机制中,平静似乎不一定就是没有症状,也可能是与平静相反的剧烈运动,这种运动因过于强烈而突然产生矛盾而无法继续下去。”[2](82)劳儿便是如此,舞会激起了她窥视的欲望,却也使她失去了窥视的对象,麦克·理查逊和安娜的离开使劳儿的激情失去了寄托,她无法再对自己进行确认,身份的缺失使劳儿变成了沙漠,她甚至失去了记忆。
勞儿晚上第一次出家门,在街上遇到了让·倍福德。他娶了劳儿为妻,并携她离开了S海市,住到了U桥镇。在此的十年间,她看起来与常人无异,生育女儿,陪伴丈夫,经营家庭,但是,若仔细观察,便可发现,这是一个“站着的睡美人”。婚后的十年,劳儿似乎没有自己的思想与灵魂,房间与花园的布置皆是复制,这一切都说明劳儿平静的情绪仍在延续,劳儿此时的疯癫是忧郁的疯癫,是“软弱无力的疯癫”[2](114)。
十年后,由于丈夫工作的关系,劳儿又回到了S海市。刚开始,她仍然像以前一样生活着,准时而有序,直到有一天,劳儿看到街上一对男女接吻,其中那个女人让她觉得似曾相识。她开始无规律的外出,在S海市的大街小巷散步,周遭的情景没有给她留下丝毫的印象,这正是因为劳儿的心象已经完全被舞会笼罩,“她,她深入到T滨城舞会那人工的、奇异的光线之中,置身于向她的唯一目光大大开放的胃肠中,她重新开始了过去,她安排它,她的真正居所,她对它进行布置。”[1](27)“她还在散步,对她想看的东西她看得越来越确切,清晰。她要重建的是世界的末日。”[1](28)劳儿完全沉迷于对往昔的重新构建中,她需要这一结构中的人物一一粉墨登场。
(二)迷狂
后来,劳儿看到了接吻事件的男主角,她开始跟踪,并看到了那似曾相识的面孔是自己的昔日好友塔佳娜。劳儿一直跟随他们到森林旅馆,她躺在黑麦田里,窥视着旅馆房间中发生的一切。在这次的窥视中,塔佳娜帮助劳儿实现了一直以来闪现在脑中的幻象。在劳儿的世界里,T滨城的男人只有一个任务需要完成,就是每天下午,为不是劳儿的另一个女人脱去衣服。劳儿一直构建的结构中的一个人物已经具备,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爱上塔佳娜的情人并让他爱上自己。“某些记忆,经仙女的手指,从远处掠过。在劳儿刚躺在田里不久它就轻轻触碰它”。[1](40)劳儿冰封的记忆开始复苏,沉寂的癫狂蠢蠢欲动,她将再次被自己的欲望淹没。
劳儿开始寻找塔佳娜的住所并如愿以偿。之后,在劳儿的家里,她成功地劫获了塔佳娜的情人雅克·霍德,而他也为劳儿所倾倒。此时,这一结构的男主角也已具备。塔佳娜替代着安娜·玛丽·斯特雷莱尔,雅克·霍德替代着麦克·理查逊。劳儿顺利地完成了心中所思。而当雅克·霍德说道:“我要离开塔佳娜·卡尔。”[1](83)劳儿恳求到:“不要这样做。”[1](83)
(三)谵妄
劳儿要维持这一三角关系,她要弥补自己当年在舞会时位置的缺失。麦克·理查逊被安娜·玛丽·斯特雷泰尔劫持之后,二人便消失了,劳儿失去了自我观照的对象,她窥视的权利被无情地剥夺,如今她布置这一场景的再现,想要的并不仅仅是爱情,否则就不会容许雅克·霍德与塔佳娜的继续交往,她需要三者的在场,缺一不可,她需要继续自己窥视的历程,来填补内心的空虚。从那神奇的一吻开始,从劳儿的记忆被触动开始,她就知道自己想要的什么。然而,“在陷于疯癫的人中,不是所有的人,也确实有许多人仅仅是由于过分关注一个对象。”[2](86)劳儿深深地沉迷于自己构建的激情与欲望,她的一切行动和话语都是为了再现曾经的三角关系,她为之说谎,编造,只有这一不现实、不理性的结构才能给予她自我存在感,劳儿正在迷狂。
在确立与雅克·霍德的关系后,一个星期二的晚上,劳儿又一次躺在了森林旅馆的黑麦田中。在之后与雅克·霍德见面时,有这样一段对劳儿的描写:“然后,不由自主地,我又看了她。她的眼中溢满了泪水。她抑制住一种非常之大的痛苦,她没有在这种痛苦中沉沦下去,相反她竭尽全力将它保持在接近它的最高表达即幸福的表达上。”[1](93)这是劳儿在听到雅克·霍德说不能没有塔佳娜后的反应。劳儿在这一窥视的过程中不仅体验到了爱与被爱,她同时体验到的,还有无边的痛苦。如杜拉斯所说,“在萨塔拉的舞会上,劳儿·维·斯坦茵被未婚夫与那位陌生的黑衣女人跳舞的场景所震惊,忘记了痛苦。她并没有因为被忘记、被背叛而痛苦。她将为之迷狂的正是因为痛苦被剥夺。”[3](32)劳儿在此完全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她构建了昔日的三角关系,而且成为了这一结构的操控者,在窥视中重获了曾经被剥夺的感觉:幸福。
在劳儿家的晚餐之后,雅克·霍德与塔佳娜再次见面。劳儿躺在麦田中睡觉。“劳儿在她的幸福之中,使她沉浸在这一幸福中的我们的忧伤在我看来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劳儿在一次次的窥视中体会着满足着自己的欲望,但是,这一激情会逐渐将这一三角关系打破。塔佳娜开始怀疑劳儿的介入,雅克·霍德“对这个麦田里的身形有太多的爱”[1](119),以至于他甚至没有能力再去占有塔佳娜,劳儿悉心构建的这一关系终将坍塌。
最后,劳儿在雅克·霍德的陪同下重回当时的舞厅,这一故事的起点,但这次回归并没有使劳儿得到治愈,曾经的一切“一点痕迹都没有,一点都没有,一切都被掩埋了,劳儿与一切。”[1](133)之后两人在T濱城过夜。在宾馆的房间里,劳儿深深地迷失了自我,她辨认不出自己,辨认不出雅克·霍德,她用两个名字指称自己:“塔佳娜·卡尔和劳儿·V·斯坦因”[1](139),她彻底陷入了迷狂。虽然如此,劳儿却没有忘记当晚六点钟塔佳娜与雅克·霍德在森林旅馆的约会,她早早地躺在黑麦田里,睡着了。
三、总结
以上是劳儿五次窥视的过程,一次是躲在绿色植物后面看麦克·理查逊和安娜·玛丽·斯特雷泰尔,四次是在森林旅馆的麦田中看雅克·霍德和塔佳娜·卡尔。在一次次的窥视之间,劳儿表现出了疯癫的种种症状。雅克·霍德作为一名医生,作为劳儿的一个拯救者,在劳儿的疯狂面前也是无能为力。可以看出,劳儿一直被窥视的欲望牵引,直到最后,她再次身份缺失,仍然躺在了黑麦田里。“劳儿梦想着另一种时光,在那里,将要发生的同样的事情会以不同的方式发生。另外的方式。千遍万遍。到处发生。不分彼此。”[1](138)劳儿的宿命便是如此,同样的事情会再次上演,劳儿注定将再次演绎无边的疯狂。
参考文献:
[1]玛格丽特·杜拉斯.王东亮 译.劳尔的劫持[M].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2000.
[2]米歇尔·福柯.刘北成,杨远婴 译.疯癫与文明[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0.
[3]玛格丽特·杜拉斯.王道乾 译.情人[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4.
(作者单位:西安石油大学外国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