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活”女孩文那：让“中国神仙”登上国际舞台

张东亮

中国神话源远流长，它是我们祖先对自然力的原始理解、斗争和对理想的追求，是我们民族和国家宝贵的精神财富。80后北京女孩文那，用笔下各种光怪陆离的神话人物——神仙、妖怪和异兽们，征服了以时尚奢华著称的爱马仕。

本文主人公文那在三宝村“画墙”

不久，爱马仕“奇境漫步”世界巡游展来到上海，文那是他们在中国站展览中唯一的特邀艺术家。他们宣布，文那的作品将会出现在爱马仕的新款奢侈品上。一名贪玩丫头，是怎样自创出“中国神怪”，并与之精彩共舞的？

乖乖女要过“有趣的生活”

文那原名陈兴兴，1985年出生在北京一个知识分子家庭。高高黑黑的她喜欢梳发髻，穿古典的棉布裙。标志性的白牙笑，透着射手座女孩的真诚和热情。虽然性格中有热衷挑战的一面，却因家教甚严而被“封印”了个性。从小到大，文那都是“别人家的孩子”，成绩优异，听父母的话。

高中毕业后，文那凭借绘画天赋，以美术特长生的身份考入清华美院。大学毕业后，她到《北京青年报》做插画编辑，从此成了朝八晚五的上班族。

那时，文那画的大多是王子公主类充满童趣的欧式童话水彩，画风温馨甜美。工作之余，文那还接一些绘本的活儿，或给儿童图书画插图，一幅就是几百元，小日子过得舒适而富足。但这种安逸生活，最终被她的一段恋情画上了句号。

23岁那年，文那去东北旅行，在火车上遇到一位朝鲜族帅哥。“当时已经很晚了，他就盯着窗外默默发呆。本来我都要爬上铺位睡觉了，对面的火车驶来，光影在他脸上一闪一闪的，极具魅力。我觉得如果自己爬上床铺不和他说话，可能一辈子都不会遇到他了。”于是文那就开口问男孩：“你有QQ吗？”“没有。”“那你有邮箱吗？”“没有。”文那还不甘心，主动和他聊了起来。聊开了才知道，男孩刚失业，心里正郁闷。

“不就是丢了份工作嘛，男子汉大豆腐，还愁養不活自己？”文那快人快语的俏皮话，把小伙子逗乐了，一路聊下来，两人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下车后，男孩主动当导游，牵着文那的手去了长白山上，看壮美天池，在边境采蘑菇，还在雪地上写下了她的名字……

回北京后文那就和男孩确定了恋情。但这段隔山隔水的异地恋持续两年后，最终败给了现实和相思的煎熬。

失恋后，内心痛苦的文那再也画不出昔日的甜暖和阳光，她不自觉地开始尝试诡异的画风。“感情有剧烈波动时，也是灵感大爆发的时候，现在想来，正是失恋心伤让我的画笔伸到了另一个全新的领域。”文那从此一发不可收拾，爱上了画神话传说中那些神仙妖怪，以及他们激烈搏杀的场面，借此渲泻内心的压抑。

失恋带给文那的不只是画风突变，她也忽然厌倦了那份干了多年的美编工作，“就觉得人生本该有很多种可能，比如去流浪，在任何一座喜欢的小城镇客居，听着音乐画画，交些陌生而有趣的朋友！”文那做够了乖乖女，什么都听父母的安排，“顿悟”之后，她决定换一种自我有趣的活法。

于是，2010年不顾家人反对，文那辞职离开北京，开始了另一种全新的生活。

画遍三宝村，“趣玩”女孩扬名

辞职后，文那带着画笔满世界跑了一圈，并在法国、比利时、毛里求斯等流行涂鸦的国家墙壁上，留下了属于中国的神话。

2010年9月，文那无意间来到江西景德镇三宝村。这个兼具自然与艺术美感的小山村溪水淙淙，旧式农家院舍掩映在葱郁草木之间，墙头上镶嵌着华丽的瓷器瓷片，当地还有创意市集和陶艺街……这里一下子就吸引了文那，她不想走了。

三宝国际陶艺村由著名陶艺家李见深创建，对方问文那：“想留下来也行，你能给我一个什么样的作品呢？”文那脱口而出说：“那您就给我准备一面白墙，我给您画一面非同寻常的壁画。”

学版画出身的文那，根本没有国画经验，甚至连绘制壁画用的毛笔都握不好。说出这句“大话”的时候，她也是有些心虚的。没想到，第二天李见深就打电话告诉她：“你来吧，我把墙给你砌好了。”

文那还没来得及打底稿，就握着毛笔开画了。因为这面墙位于一家餐厅门口，她希望食神灶王爷、酒神杜康和茶神陆羽能在这里一直庇佑三宝村，于是就照此思路舞动画笔。

6个小时后，大家出来一看，全都愣住了，墙壁上多了三个衣着飘逸的“活”神仙，整幅壁画的色彩搭配和绝妙勾勒都令人惊艳。

如果说第一次画壁画还有点拘谨，这次体验之后，文那完全打开了自己新的绘画方式——自创神仙。她屁颠屁颠跑去问李见深，能不能画村头的那堵墙，对方说：那你是在我的脸上画画。

文那毫不畏惧，她在村口的黄土墙上，创作了自己发明的第一个神仙：束海。海水本是无形的，抓不住的，但在景德镇，当水渗入泥土，你抓住了泥土，你就把大海一样的水抓在了手里，可以任意塑造它的形状。在这样的观察和奇思妙想下，能够控制水、制造泥坯的神仙——束海诞生了，它的寓意是保佑匠人们把每一块泥土捏成想要的样子。

不打草稿，不讲究笔法，凭借着自己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文那画满了一面又一面的墙，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神仙。她给厨房的墙上画了一个喜神，携带着大蒜、辣椒、八角等调料一起下凡;灶神的大肚子里，藏着各种各样的好吃的……除了一面面夯土墙，她还把村子里的电线杆上都画上了祥云和手捏鲜花、口吐仙气的神。

三宝村是一个国际交流艺术村，全世界的艺术家都可能在此停驻，创作、交流。而文那的这些壁画，就像是她交给世界的一张名片。很快，景德镇有一个“贪玩”女孩会画中国神仙，就传遍了全世界。

被邀请去安徽古镇画自创的神仙妖怪时，镇上的人都疑惑地盯着这个女孩，不知道她在干什么。但当她在一面空白的墙上画下第一笔时，四周都安静了下来。有人小声地问：这是在画什么？其他人严肃地回答：在修复壁画咧。文那笑得特别开心，“好像这幅画几百年前就在那里了，我只是刚好发现了它。”

文那与法国朋友在一起

“画这些神仙，是因为好玩有趣，而且我可以很容易地驾驭他们，比起山水或者其他内容，他们更容易构建出故事性。”文那对古旧的东西最感兴趣，对生活中很多具体物件的细节记忆深刻，就算记不住也能编得很具体，比如画一辆公共汽车，她能将门的开合器以及门后的散热器都画到。

2011年6月，文那两手空空去了意大利的阿拉香，一个位于地中海湾中的山上小镇。当时因为没倒过来时差，站在美丽晨曦中画壁画的文那，头疼欲裂。但当时好多人看着，又不能不画，于是，她就当场根据阿拉香的地理特点，现编了两位洋神仙“牵山”和“照海”，把一众当地人迷住了。

“牵山”“照海”其实就是山神和海神，“牵山”的音取自“千山万水”，而她手中有绳，又有牵引的意思，表示移山千里，示意着一线牵之，举重若轻的无穷力量。“照海”则是因为在阿拉香的夜里，月光照在海上，有一大片反光，那必定是因为有个海神，每天都负责把海面照亮。

在荷兰，媒体记者和当地艺术家将文那团团围住，她画成后，所有人都鼓起了掌。文那说，荷兰是低于海平面的一个国家，所以她给这个国家创造了一个神仙——拔海，它力大无穷，可以把海像城墙一样拔起来，守护着荷兰国土。

这个故事后来还被刻成了碑，竖立在壁画的一侧。文那有点儿小得意地说，当地人都以为这是一直存在的传说，“其实是我临时的奇思妙想。”

凭借奇妙的想象力和趣味横生的主题，文那创作的“中国神仙”在西方引起了关注，她连续几年受邀去意大利、荷兰、新西兰等地的艺术馆开展。

让“中国神仙”走向国际

把自己的作品留在世界各地后，文那又开始思考，这些壁画之间有没有联系呢？思来想去后文那终于明白，自己要做的并不仅是一张一张的壁画，而是一个神仙鬼怪的世界。于是，集满她所绘壁画图案和辞赋的《文那经》应运而生了。

当《文那经》顺利出版，并在艺术圈掀起销售浪潮之时，身处景德镇的文那又有了新灵感：何不把这些平面画作变成立体的雕塑呢？

2015年，文那开始在网店出售一些自己作品的衍生品，比如《文那经》明信片、小沙弥、小狮子雕塑等等，她将店铺命名为“文那食堂”。她说，她要做好多个抽屉，打开每一个都有一个好玩的世界。此时，文那面前有三个打开的抽屉，它们分别装着绘画、陶瓷和《文那经》。

“文那食堂”既是她的工作室，也是家。2016年，文那还在北京宋莊画家村开了“分号”。文那说，无论是三宝村还是宋庄，两处“文那食堂”都是她和朋友们一起创作，一起切磋的幽静之地。

平时，文那喜欢钻进人堆里过集体生活，不爱独处。每天的生活就是束起长发，如侠女般行走于山野乡间画画做陶，与挚友快意生活。

绘画之余，文那涉猎广泛。从《红楼梦》到《天龙八部》，从观看中外话剧到收藏各色古旧玩意儿，从旧书摊上抱回建筑、绘画、中世纪艺术等资料猛啃……这一切润物无声的积累，再加上“要活出人生趣味，不葬身于世俗生活”的追求，成就了她独特的画风。

2016年夏，《鬼吹灯》的经纪人看中文那的壁画，邀请她为同名电影画了海报。她也受邀上过大牌杂志《ELLE》封面，还给日本志怪小说创作封面。她在《一席》节目中的演讲，播放量高达1.2亿。

2017年5月，爱马仕“奇境漫步”世界巡游展来到上海。少有人知的是，爱马仕并不只是奢侈品的代名词，他们也经常与全球顶级的艺术家合作办展，体验不同文化的美妙交融。这一次，爱马仕给出的主题是“巴黎—上海”，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要求，把一切发挥的空间都交给了艺术家。

面对着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那一整面的白墙，有了积淀、受邀前去创作的文那并不慌张。和以前一样，她这次的画也没有草稿，临场思索一番，她就开始了创作。一列地铁上，乘客们是由来自印度的湿婆和来自中国的李靖组成的家庭：湿婆是柔美的家庭女性，李靖是白发老绅士的样子，湿婆的五只手上一手抓着香水，一手端着巴黎标志性咖啡，一手推车，一手用簪子整理头发，还有一只手拿着手机。李靖两手一只拿拐杖，另一只拿法棍。他们的孩子是六只手臂的哪吒，一手拿着流行的丑娃，一手拿着甜甜圈，一手拿着代表火的中国拨浪鼓，一手拿着代表水的奶瓶，一手拿着代表气的游戏机，还有一手，抓着一家三口的地铁票。围观的巨灵神，双腿在云雾中只露出一小截，却显示出了这列地铁里无限的空间……

作品受到主办方充分肯定：“文那显然是最适合我们展览的艺术家，她通过神话人物所传递的信息有一种从古至今的文明的续存感，一种永存的联系，这也很符合爱马仕的精髓。”

用作品说话，文那成为爱马仕今年在中国站展览中唯一的特邀艺术家。她独创的光怪陆离的神仙异兽，很快将会出现在爱马仕的新款奢侈品上。

凭借现在的名气，如果走商业艺术路线，文那每年可以轻松赚取百万财富。但她不以为然：“我把每天都当成来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去活，看到什么都特新鲜。觉得有趣就去做，就是想活出生命的另一种可能。”

俗世标榜的成功，文那不以为意。她不想为车为房为名利碌碌于世，她想遵循心灵的呼声，活出属于自己的人生趣味和光芒。

责编/毕春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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