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进式发展道路的中国实践与区域发展战略
——基于深圳的实验
2017-11-30■姬超
■姬 超
渐进式发展道路的中国实践与区域发展战略
——基于深圳的实验
■姬 超
中国道路;渐进式路径;非均衡发展;发展试验
近40年来,中国的发展道路呈现两个鲜明特征:一是长期的经济高速增长,二是持续扩大的区域分化和收入差距。总体来看,中国发展遵循了一条由东向西的渐进式道路。时至今日,中国先行一步的东部沿海地区和后发的中西部地区的差距仍然巨大,城乡之间的贫富分化趋势仍未在根本上得到逆转,类似于此的非均衡发展裂痕日益成为制约经济持续增长并威胁社会稳定的重要因素。然而,在广泛批评这种非均衡发展裂痕的同时,学界尚缺少在理论上审慎考虑非均衡发展究竟是中国道路成功的原因,还是中国经济高速增长的结果?假如是后者,这种非均衡性如何得到消除?假如是前者,又当如何在维持经济继续增长的同时,适时缓解非均衡发展带来的区域裂痕?
事实上,后发地区追赶先行地区的步伐从未停止,成功者有之,失败者更多。无论是立足于发达国家经验的经济增长理论,还是依托发展中国家经验提出的赶超理论,都存在固有的缺陷。它们既忽略了不同地区的差异化资源禀赋特征,又割裂了发达地区与落后地区在不同阶段客观存在的市场联系,也就忽略了支撑不同类型地区经济起飞和高速增长的基础条件和发展环境的差异。鉴于现有的大多数研究将中国作为一个整体来考虑,不可避免地忽略了其中可能存在的合成谬误问题[1],本文考虑从中国整体构成的一个微观对象——深圳特区进行分解,既对深圳特区从无到有、从小到大的成长试验进行剖析,又将深圳特区的发展放置于中国道路的整体进程中,尝试通过这种分解实现以小见大、见微知著的目的,从而为理解中国特色发展道路提供新的视角。
一、研究方法和实验对象的选取
在社会科学研究中,一系列主、客观因素都会在不同程度上干扰研究的纯粹性,也是社会科学无法效仿自然科学研究过程中采用严谨实验方法的主要原因。然而,一些偶然因素为打破这种限制提供了可能,深圳特区从无到有、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过渡的发展试验,将统一制度下的国家和人民,随机分成了处理组和对照组。通过对比两组实验对象在各个方面展现出的发展差异,就可以清楚地看到现实社会中存在的因果关系。在研究方法上,以深圳特区为实证对象具备开展自然实验的基础条件,深圳特区从无到有、从小到大的发展历程为我们观察中国特色的发展道路提供了绝佳的实验样本。
在学术价值上,设立特区后,特区内外被人为分割成了处理组和对照组。鉴于深圳特区率先成立及其在五个特区中的显著成就,我们选择深圳特区作为本文的研究对象:一方面,深圳特区与其他区域经济存在显著的发展差异;另一方面,深圳市内部不同行政区之间也存在显著的发展差异,特区试验是从关内(罗湖、南山、福田)逐步向关外(龙岗、宝安、盐田)进行扩展的。通过展现以上两个方面的发展差异,从而能够更好展现渐进式发展在特区成长过程中的真实作用机制,同时也为社会科学领域采用自然实验积累新的经验资料。
在实践价值上,特区试验并没有全盘复制欧美经济发展模式,而是在西方市场经济运行过程中探索出了一条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渐进式道路。这种实践对于人类社会是一次极大的丰富,也是对欧美经济发展模式的一次深刻反思。中国将市场经济和社会主义有机结合的发展模式也会在实践中继续自我完善。特区作为中国道路重要的构成部分,其成功经验彰显了中国道路的合理性和先进性,因而从特区这一区域视角审视中国整体发展道路具有特殊的现实意义。
深圳特区试验过程中,一方面,特区和非特区之间的政策差异广泛存在,特区在很多方面享有优先试验权,这就为特区率先打破计划经济体制束缚,通过先行先试率先实现发展创造了条件;另一方面,在深圳特区内部,关内和关外之间的政策差异同样明显,通过这种人为的政策限制手段,最终形成了一种非均衡的发展路径。[2]也就意味着,深圳特区试验是渐次展开的,是由一个中心向外围逐渐溢出的过程。为了更好地理解深圳特区试验的细节,就必须讨论深圳特区试验和非均衡发展路径之间的内在关联,这就产生了以下三个问题:
第一,非均衡发展在深圳崛起过程中究竟发挥何种作用,它是特区试验成功的前提条件还是深圳经济发展的一种结果?
第二,非均衡发展在深圳发展过程中的作用是否始终一致?考虑到深圳的发展表现在不同阶段存在很大差异,非均衡发展是否在一定条件下也会成为深圳持续发展的阻碍因素?
第三,从长期来看,如果非均衡发展开始成为制约深圳持续发展的因素,那么,深圳特区试验的方向和目标是否也应当相应的发生变化,它对中国整体经济的示范价值将会发生何种变化,也即特区继续“特”下去的理由是什么?
二、深圳特区试验中的区域多样性和地理不平等性
作为一个后发地区,深圳起步时面临的国际环境完全不同于欧美先行地区,也不同于国内其他传统都市。深圳的崛起是一个从无到有的过程,因而在计划经济体制向市场经济体制转型时,面临的压力相对较小,试验失败的成本相对较低,风险也较小。[3]总体而言,发达国家产业转型升级为新兴工业化国家的经济起步创造了条件,不仅扩大了新兴工业化国家的市场规模,还为其扩大生产、迅速提高劳动生产率创造了条件。[4]在这种发展背景下,中国必须抓住机遇,通过部分地区优先发展的非均衡增长方式,实现整体经济的快速起飞。
作为试验田,最初的特区试验并非在深圳全面展开,而是限定在局部的关内地区(福田区、罗湖区、南山区),关外的龙岗区、盐田区、宝安区并未同步开展试验,这就意味着深圳发展过程中先天存在区域差异。与此同时,这种多样性不仅体现在政策差异方面,区域之间的人口和劳动力数量和质量、资本存量、区域面积、文化和生活习惯、教育程度等多个方面都是地区多样性的可能原因,同时也是非均衡发展路径形成的潜在因素。总体而言,这种多样性有利有弊。一方面,多样性使得不同地区可以根据资源禀赋差异进行合理分工与合作,不同技能和教育水平之间的人们可以进行互补,进而提高生产率。多样性还为地区试验提供了多种方向,增加了试验成功的可能性;另一方面,多样性带来的地区差异,增加了适应性公共政策的难度,差异化政策又可能引发区域之间的冲突和不满,进而增加了合作难度,这又会抑制经济发展。
最终,这种多样性鲜明地体现为地理条件的不平等,不同地理条件下的收入水平产生很大差异,这种收入差距可能越来越大,甚至固化。严重的收入不平等容易引发犯罪,促使特定人群在特定区域的集聚,例如部分地区的城中村聚集了大量贫困人群,成为滋生犯罪的温床。此外,过低的收入水平也会阻止一部分穷人接受教育,制约人力资本水平的提高,从而抑制经济发展。但是,显著的收入差距也会激励许多人努力创新,以达到金字塔的顶端,从而促进经济发展。
可见,经济发展过程中不可避免地面临地区多样性和收入不平等,这些因素既可能促进经济发展,也可能抑制经济发展。那么,诱发经济发展效应的机制和条件是什么?为了回答这一问题,本文提出如下假设:
假设1:深圳6个行政区之间的多样性资源禀赋—特区制度试验的非均衡特征—深圳不同行政区之间的收入不平等—深圳整体经济的发展。
也就是说,本文尝试进一步验证,非均衡发展究竟是深圳经济崛起的原因还是结果。
三、非均衡发展对深圳发展的作用机制检验
(一)检验模型
为了验证上述假说,本文在计量模型中加入“经济发展的非均衡程度”变量。首先对假设1进行检验,设定深圳整体的发展函数如下:
其中,Y为经济增长率,表征经济发展的结果。A为常数项,e为自然对数,t代表时间。资源禀赋状况以资本存量、劳动和制度环境表征,K代表资本存量增长率,L代表劳动增长率,I代表制度变量,Um代表深圳6个行政区之间的非均衡程度。上标λ、α、β、μ、η代表变量的弹性系数,表示其他变量不变的条件下,该要素每变化1%,产出变化α%、β%、μ%、η%。m=1,2分别表示两个非均衡程度变量。n=1,2,3分别表示制度的3个代理变量:政府治理水平、对内开放程度和对外开放程度。考虑时间序列数据的非平稳性,将生产函数进行对数化处理,同时引进白噪声变量,原函数化为如下形式:
同样的,考虑到制度变量之间存在相互影响的可能,本文对制度体系的组成部分进行不同的组合处理,区分不同制度之间的交互作用[5],据此模型(1)分化出以下四个模型:
(二)变量及其数据来源
1.经济发展结果变量Yi:经济发展结果使用国内生产总值增长率表征,国内生产总值增长率采用实际国内生产总值的年均增长率,用按可比价格计算的国内生产总值衡量,数据来源于深圳统计年鉴和各个分区统计年鉴,缺失的数据通过拉格朗日插值法补齐。由于GDP原始数据是按照当年价格统计的,因此使用平减指数法进行平减,并按照1979年不变价格进行换算。其中,i=0,1,2,3,4,5,6分别表示深圳及所辖的6个行政区(依次为福田、罗湖、南山、盐田、龙岗和宝安)。
2.制度变量Iin:特区发展试验包含了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变的一系列过程,因而制度变量也是作为制度体系存在的,包括了多个方面。其中,i=0,1,2,3,4,5,6分别表示深圳以及所辖的6个行政区,n=1,2,3分别表示制度的3个代理变量:政府治理水平、对内开放程度和对外开放程度,均由主成分分析法对三级指标计算合成,基本能够表征深圳特区的制度环境。
3.资本存量:i地区t时期生产所使用的资本总量。本文通过永续盘存法估算各个地区1980年的资本存量:1980年i区的资本存量=(1980年该区GDP/该区所在深圳市GDP)*1980年该区所在深圳市的资本存量,广东省1980年资本存量参考张军[6]的估计结果,所有数据均按照1980年不变价格进行换算。固定资本投资同样按照1980年不变价格进行平减,由于缺乏准确的资本价格数据,故采用当年的GDP平减指数进行平减。经济增长较快的地区通常具有较高的折旧率,因此本文中资本折旧率统一设定为10%。
4.劳动L:地区t时期的劳动投入。这里的劳动投入实际上应为整个经济的劳动投入总量,并且为实际的投入,但是劳动者却是最富异质性特征的个体,知识、素质、技能和劳动强度的差异都会造成劳动效率的差异。因此理想的劳动投入指标应该综合以上因素,但限于统计限制,每年的劳动投入使用每年末社会劳动者人数代替。
5.非均衡发展程度Um:关于深圳经济增长过程中的非均衡特征,本文分别使用深圳6个行政区的人均GDP的标准差以及城市居民人均收入水平的标准差进行衡量。
(三)检验结果
对深圳1979—2013年的整体发展数据进行面板回归(固定效应模型),结果见表1。
根据方程(1)对深圳特区的经济发展结果进行回归,主要的解释变量为深圳特区的非均衡增长特征。本文同时考虑了深圳特区的制度环境和资源禀赋特征,并将其作为控制变量。结果表明,1979—2013年期间,如果以人均GDP的差异衡量经济发展的非均衡程度,那么非均衡特征与经济增长率呈现正相关性,即非均衡程度越高,越有利于经济增长率的提高;如果以人均收入的差异衡量经济增长的非均衡程度,那么非均衡特征与经济增长呈现负相关性,即非均衡程度越高,越不利于经济增长率的提高。这种看似矛盾的结果表明,从整个发展过程来看,非均衡程度与经济发展的关系并不确定。
表1 非均衡性对深圳发展的作用机制检验(整个过程:1979—2013年)
(四)稳健性检验
进一步,本文考虑对以上结果进行稳健性分析。考虑到制度环境的复杂性以及不同制度之间可能存在交互作用,本文以制度之间的交互项作为控制变量,再次进行类似的回归(模型2-9)。从结果来看,无论是以人均GDP还是人均收入水平差异来衡量,非均衡发展与经济增长率的相关性均不稳定,若非系数不显著就是相关性变化过大,正向和反向作用交替出现。因此,从深圳发展的整个过程来看,非均衡性与特区发展的关系并不显著。
然而,考虑到各个变量在不同阶段的发展效应存在很大差异,因此有必要怀疑这种非均衡性在不同发展阶段是否也存在类似的变化。接下来,本文分别考察1979—1995年和1995—2013年的非均衡性和经济发展的关系。
根据表2,1979—1995年期间,无论是从人均GDP差异还是从人均收入水平的差异进行衡量,非均衡性对特区经济增长率的作用都非常显著,且均为正向作用。可见,在特区发展早期,非均衡性对特区试验成功的作用非常关键。其中,人均GDP差异较人均收入水平差异对特区经济增长率的作用系数更大。为了检验这一结果的稳健性,与上文做法一致,本文继续考虑了制度交互项的作用,从回归结果来看,非均衡性的增长作用系数有所变化,但变化幅度并不大,由此可见,在特区试验的初期,通过人为手段设置一种非均衡的发展局面,实现特区不同行政区的渐次起飞是非常重要的。
表2 非均衡性对深圳发展的作用机制检验(阶段1:1979—1995年)
同样的,本文对特区1995—2013年的发展数据进行了类似的回归(表3)。结果显示,非均衡性对特区经济增长率的作用系数由正变负,同样的,人均GDP差异较人均收入水平差异对经济增长率的负相关作用也更大。可见,随着经济发展到一定阶段,非均衡特征将不再有利于经济发展,反而会抑制经济增长率的提高。考虑制度交互项时,除了个别制度交互项,例如3项制度的交互项,非均衡性的作用系数均未发生大的变化,且都显著。总体而言,该项回归的结果依然是稳健的,这就证实了本文之前的结论,当特区发展到一定高度后,非均衡特征将成为经济发展的抑制因素。
(五)结果说明
根据上述实证结果,前文提出的三个问题也就得到了回答。当特区经济发展到一定高度后,继续保持这种非均衡发展模式,特区经济的持续发展将难以维持。特别的,这种情况下的特区试验也将变得没有效果和意义,仅能在外延上保证特区经济规模的进一步扩张,却无法有效促进特区经济运行效率提高和内涵式发展模式的形成。这样来看,“特区不特”将成为现实[7],特区继续“特”下去的理论基础也将丧失。特区继续存在的关键就在于打破当前的非均衡局面,实现共享式发展的同时,还要继续探索新阶段下的适应性发展模式,如何创新思路,打破既有束缚,进行新的制度试验因而成为下一步所要考虑的主要任务。
表3 非均衡性对深圳发展的作用机制检验(阶段2:1995—2013年)
四、深圳特区试验对中国道路的引领
既然在现实中非均衡发展对于一个地区的崛起至关重要,与此同时,非均衡发展带来的区域分化也不能视而不见,这就需要在中国整体道路的进程中实现非均衡发展战略的动态调整和演变,最终形成一种渐进式的、相互继起的发展局面。实际上,作为中国整体发展道路的一部分,对深圳特区的理解不能局限于特区自身,特区试验首先是中国整体改革开放的一部分。[8](P3)因此,当我们了解特区试验的整个过程之后,我们还要将特区试验置于全国层面加以扩展。
我们认为,作为全国改革开放的窗口和试验田,特区给全国其他地区带来的不仅仅是可供简单复制的经验,而是作为全国整体先行一步的局部区域存在的,当先行地区经济发展到一定高度后,国内外经济形势业已发生了重大变化,后发地区又该如何调整发展策略呢?特别是随着中国全方位、多层次、宽领域对外开放新格局的形成,以往深圳特区仅有的特殊优惠政策逐渐惠及国内其他地区的情况下,深圳特区承担的历史使命是否发生了新的变化?深圳特区继续试验的方向在哪里?深圳特区又能为中国整体经济发展战略提供何种引领作用?这就需要将深圳再次置于中国整体道路上才能得到回答。
(一)从沿海开放向沿边开放推进的中国道路
深圳特区试验过程中的非均衡发展机制已经得到证实,与此同时,通过非均衡发展的制度安排渐进实现各个地区的经济发展,也是特区试验成功的重要条件。事实上,这种非均衡性不仅体现在深圳特区内部的6个行政区,在特区内外及全国层面也体现得非常明显。中国的区域开放战略探索始于20世纪70年代末的东部沿海地区的对外开放。最初以深圳、珠海、厦门、汕头为代表的沿海地区被列为经济特区,率先成为中国对外开放战略的探索性实验点,继而由沿海至沿江并逐渐拓展至沿边,相继开放了大连、秦皇岛、连云港和南通等14个沿海城市。
随着中国经济和社会发展步入新常态,“在推进现有试点基础上,选择若干具备条件地方发展自由贸易园(港)区”成为必要工作。这意味着中国开放型经济进入“第二季”[9],对外开放的深度和广度都将进一步提升。此前成立的中国上海自由贸易试验区,为中国自贸区建设开了局,自贸区将在更高层级、更广领域推动对外开放和经济转型升级。2015年3月,广东、天津、福建自由贸易试验区总体方案获批,开放实践的探索路径显然得到进一步的延伸和扩展。在实践中,中国正立足全局、科学布点,有序推进自贸区发展战略。开放战略正以沿海、沿江、沿边的梯度渐次发展,分阶段有步骤纵深协调推进。
中国式开放战略不仅为发展中国家在世界产业体系转移和承接契机中如何有效融入提供了一种借鉴,也为区域经济快速、有序发展贡献了一个成功案例。当前,沿海开放和沿边开放已经成为中国经济开放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发展区域经济、深化“与邻为善”、“与邻为伴”及“睦邻安邻富邻”政策的重要载体和有效途径,也是实现非均衡发展动态演变的一种区域经济推进方式,是“先富带动后富”及“人人享有改革发展成果”的重要实现手段。在理论上,中国开放战略的递进式发展为完善区域经济理论提供了新的方向,在实践中,中国开放战略的递进式演进则为弥补区域之间非均衡发展造成的裂痕提供了可能。
(二)沿海开放:中国经济开放战略的探索起点
从某种意义上说,中国改革开放战略的探索起点是从四个经济特区(深圳、珠海、汕头、厦门)的设立开始的。中国经济开放的最初思路是通过在沿海地区建设和开放三个主要经济支撑区域,即长三角、珠三角和环渤海地区。在具体的实践过程中,率先成立了深圳、珠海、汕头和厦门四个经济特区进行沿海开放的实践探索,试图以此为突破口和试验田,推动中国市场经济体系的发展和完善。[10](P13)通过沿海的经济特区建设,促成部分城市、区域的先行发展,以非均衡发展战略逐渐形成区域间的差异,从而形成经济特殊地区。客观上,特殊政策下的沿海开放区域有效吸引了大量国内外资金、技术和先进管理经验,并形成了发展极效应,而效率差异又必然促进地区间发展的不平衡,从而实现发达地区与欠发达地区的梯度辐射效应,最终实现这些地区的效率提升和经济繁荣。随着沿海开放地区经济取得突飞猛进的发展,国家经济实力因此得到迅速增强,特区建设因而成为中国沿海开放战略的一个实践起点。
显然,以特区为代表的沿海地区先行一步,不可避免地造成了区域之间的发展差距。沿海地区率先开放不仅导致了区域之间的发展不平衡,还将产生一系列社会问题。总体而言,沿海地区先行一步的发展战略对中国经济总量、发展速度、产业结构等方面都带来了积极的效应,因而应当肯定沿海开放对沿海区域经济绩效提升的事实和贡献。沿海地区发展到一定高度,沿海开放战略的内涵和外延都在随着经济发展阶段演变而相应变化,开放的范围不可能长期局限在沿海地区,开放战略向腹地,特别是沿边地区的扩展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三)沿边开放:中国经济开放战略的空间推进
从对外开放的视角分析,沿海开放和沿边开放经济诉求的本质是一致的,但实现形式略有不同。1992年,《国务院关于进一步对外开放黑河等四个边境城市的通知》的发表,标志着中国的经济开放战略已推进至沿边开放。北起黑龙江漠河,南到广西的东兴,沿边开放由北向南呈点状分布,开放陆路边界长达22000公里。其中包括黑龙江、吉林、辽宁、内蒙古、甘肃、新疆、西藏、云南和广西9个边疆省区,外接俄罗斯、缅甸、老挝、朝鲜、塔吉克斯坦、巴基斯坦、越南、蒙古、哈萨克斯坦等14个接壤国家,目前有黑龙江省黑河市、吉林省的珲春市,内蒙古满洲里市、新疆伊宁市、云南瑞丽市和广西凭祥市等13个市、镇及232个陆地边境口岸,开放面积约74万平方公里。[11][12]
沿边开放政策秉持了多种功能目标和实践探索重任。从经济发展角度来看,一方面,沿边开放试图缓解沿边、沿海和内地之间伴随非平衡式高速发展所形成的区域发展差距过大的矛盾,另一方面也承担了沿海开放经验在沿边推广实践等目标。从宏观视角考察,沿边开放不仅是沿海开放的空间延伸,也包含着区域经济融合、民族共同富裕以及沿海开放理论拓展等多元化目标。[13]实施沿边开放政策以来,中国沿边地区取得较快的发展,但相对东部沿海地区,两者之间经济增长的速度和总量差距仍较大,且呈现逐渐扩大趋势。
沿边开放是沿海开放政策的推进和扩展,但不应当只是原有开放政策的简单套用。边境地区的特殊地理因素,其衍生的国家、民族及区域经济协调发展等诸多问题,都决定了沿边开放的复杂性远远超过沿海开放。一些学者指出沿边区域的部分区段可能形成经济较发达区,如东北段的图们江下游地区,但不大可能出现类似美国和加拿大边境那种经济重心区。[14]事实上,中国一些沿边地区,例如中俄边境地区的贸易政策本质上并不符合WTO基本原则。而且,边境小额贸易由于交易规模小、交易频率高以及交易方式、交易地点的多样性,具有许多灵活性。以往政策不利于市场经济秩序的规范,也对边境贸易秩序也形成一定干扰。不利因素之外,沿边地区确实又存在对外开放的内在需求。以黑龙江省为例,该地区一直与俄罗斯经济具备较强的互补性,地理环境、基础设施状况以及劳动力与市场条件都符合建立自由贸易区的要求。此外,中俄两国外交关系长期较稳定,因此中国沿边开放的前景仍然非常乐观。[15]根据目前发展现状来看,虽然中国沿边开放已取得不少成绩,但沿边开放与开发问题在理论和实践两个维度仍需进一步理清。在新常态下,我国扩大沿边开放要以高水平对外开放为目标,以“一带一路”战略为引领,以产业合作为支撑,以基础设施和制度建设为依托,以周边外交为保障,坚持政策沟通、设施联通、贸易畅通、资金融通、民心相通。[16]如何基于实践经验和理论研究的推进,寻找并确定一个合理发展模式,这对于沿边口岸的建设和发展显得尤为迫切。
(四)从沿海到沿边:中国开放路径的连通与扩展
随着沿海开放、沿江开放和沿边开放在深度与广度方向的全面扩张,在这一逐渐深入的扩张过程中,各个开放地区聚点成线、聚线成域,逐渐形成了中国开放探索路径的联通与扩展,最终实现了从区域性开放过渡到整体性开放。在这个过程中,我们更应系统化看待沿边地区的多方位跨国合作,并将沿边开放与沿海开放结合起来,探索具有中国对外开放特色的区域合作路径。[17]在此基础上,逐渐明确沿海开放与沿边开放的时间逻辑与空间顺序,明确沿海开放是前提和条件,沿边开放是深化和发展,两者互为补充,共同促进经济的良性循环。
但在客观实践过程中,梯度推进开放战略的经济绩效必然有所差异。根据沿海开放与沿边开放的目的、作用、对象、布局、条件、形式及政策的全面比较,目前中国沿边开放仍然处于初级低水平阶段,非均衡发展战略仍然在扩大和加剧沿海与沿边地区的经济差距。但也正是这种区域差距的存在,才使得要素流动获得了显著的动力。一方面,从全局角度构建中国沿边、沿海、内地的区域经济格局将释放更大的发展潜力;另一方面,通过区域布局的调整,沿海和沿边开发将逐渐缩小差距。值得强调的一点是,中国沿边开放在跨国区域合作中的功能定位不同于沿海开放,因此只有积极探索新形势下沿边开放的新模式和新机制,才能切实提升沿边开放的质量和水平。
从沿海到沿边的开放实践证明,开放和开发不可割裂,单纯依靠沿海开放的港口贸易,单纯依靠边境贸易的口岸经济或单纯依靠边境小城镇的“孤岛经济”,对于沿海地区、沿边地区的带动作用是极其有限的。只有将对外开放和产业发展、城市建设、通道建设结合到一起,将沿边区域的发展和腹地城市的发展统筹在一起,才能达到沿边开放的预期目标。这是中国对外开放战略的基本思路和路径选择,但是,如何根据不断变化的客观情况去变化、调整、完善和协调,仍然需要不断思考和探索。
五、中国道路持续推进中的现实难题
(一)缺乏科学规划与管理
长期以来,中国各地的规划纷繁复杂,特别是土地规划、城市规划和产业规划等不同功能类型之间的规划缺乏良好的对接,导致地方经济和社会无序发展,类似的问题在内地欠发达地区以及偏远的区、县层面更加严重。随着各地掀起了区域规划建设浪潮,新一轮的规划再次拉开序幕。尽管一些地区提出了各种各样的改进措施,例如三规合一等手段,要求规划严格依法开展。但是总体而言,许多地区的土地规划仍然缺乏顶层设计和统筹布局,一些地区更多站在自身的“短视”立场上制定和实施区域发展规划,忽视了本地与周边以及其他地区之间的依存关系,容易导致区域的地位和功能定位不准确,使得本来布局分散、职能单一的各个区域更加难以形成互补协调的良性循环。加之伴随城市规划建设的无序扩张,当地地价隐性提高。部分居民抱着“不动地,等卖地”的心态坐等卖地式的“一夜暴富”,直接或间接导致城市规划建设成为部分阶层食利的工具。政府科学规划的缺失加之利益集团不劳而获的心态双向作用,使得地区土地资源难以整合,土地难以高效利用。
(二)市级、省际的跨界合作机制缺失
由于中国现行法律法规对区域合作障碍较多,致使市级跨省合作项目无法报批、立项、实施,跨省社会团体难以注册登记等。市级跨省合作组织的法律地位也不够明确,职能难以定位,本级协调乏力,对上协调困难,工作开展难度大。这就影响了区域之间跨界合作机制的形成,进而导致对市级、省际的跨区域合作工作支持难以落实。在这种情况下,各个区域只能向中央单独争取优惠政策或扶持措施,不同地区的不同政策,势必形成区域之间发展的“洼地”,不利于区域的合作发展,最终导致区域之间缺乏一种合理的资源配置和利益分配机制,区域之间的产业难以合理布局。从全国整体来看,势必导致重复建设和资源浪费现象。
(三)建设形式大于内容,部门之间的功能互补性不足
现阶段,随着中国城市和区域建设的快速甚至盲目推进,硬件建设上虽然取得了阶段性成果,但仍面临诸多实质性困境。在城市更新和建设的过程中,一些地区过于注重形式建设,内容发展不足。总体而言,中国大部分地区的城市建设还处于初级发展阶段,一些支持性的决策和形式在形态上和国外发达地区不断接近,但在内容上却远远落后于发达国家和地区。此外,在区域经济的整体发展过程中,官方主导的色彩过于浓厚,非官方机构的参与积极性不高,未能形成多元发展、共同参与、百花齐放的局面,党政部门、研究中心、高校、企业、社会组织等未能得到统筹和协调发展,政府、企业、社会三种类型的功能互补未能得到实现,最终也就无法形成定位明晰、特色鲜明、规模适度、布局合理的区域建设体系。
(四)核心-外围地区的内外差距过大,核心区的辐射作用不强
在城市建设浪潮兴起的同时,城市边缘区域的发展却受到忽视。过大的区域差距一方面限制了城市辐射作用的发挥,另一方面也不利于城市配套设施和服务的供给,进而影响城市自身的长远发展。受传统体制机制的限制,我国大部分城市周边地区的公共服务设施数量不足、分布不均、服务质量不高。环境差、交通不畅、社会保障水平低等问题仍然普遍存在。由于没有进入地区建设的重点规划之中,非核心区的环境治理和生态建设将会进一步落后。生活垃圾随街堆放,卫生条件难以达标,流动人口集中聚集并且进出频繁,极易引发环境和社会问题。另一方面,与规划区的高保障、高福利、高补贴相比,周边区域居民的社会保障水平与力度明显不足,难以满足居民需求。边缘地区由于基础设施不健全,经济生活不发达,公共服务状态与自贸区相距甚远。因此,中国大多数地区发展过程中将呈现出强大的极化效应,这一点将在很大程度上制约中国整体经济的长远发展和效益提升。
六、结 论
总体而言,以深圳特区为典型的中国沿海开放战略的最初目标已基本实现,但其效率和范围仍需继续推进,这是沿海开放向沿边开放递次推进的根本原因。沿海开放领域的研究主要围绕经济现象、经济问题、开放绩效及开放问题本身进行分析,系统、全面的探索性研究仍然较少,基于现实实践和理论高度合理解释沿海开放城市间发展速度、发展状态和发展模式的差异,以及成功的沿海开放模式能否被模仿、移植并再生等问题仍然非常迫切。由于沿海开放初期的激励效应和推动效应已呈现边际递减趋势,这就迫切需要进行理论更新和政策优化,推动中国道路不断适应新的发展形势。
中国“特区-沿海-沿江-沿边”开放战略是一个循序渐进逐次发展的探索过程。特区制度试验是中国道路的探索原点,其在明确的区域发展逻辑下却无清晰的时间路线。最初的特区全是沿海城市,由于区域经济发展的客观规律、要素流动的内在要求等因素,沿海开放逐渐推进至沿江、沿边。沿海开放实践中是成功的,是中国开放战略推进、扩展的重要起点。其理论探索也获得极大发展,既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重要理论成果,同时也是宝贵的实践经验。
继续深化腹地和沿边开放将是中国道路的空间推进路径。非均衡发展模式下的沿海开放取得的成功,必然需要进一步扩大开放范围和开放程度的要求;而区域间不断扩大的差距也对沿海开放推进至沿江、沿边有强烈的需求,沿海开放的成功使沿江、沿边开放具有必要性和必然性。
中国特色的发展道路是一个循序渐进的发展过程,具有清晰明确的发展路径,绝不能照搬西方的发展战略实行“拿来主义”,这是导致中国经济发展战略梯次推进受阻的主要原因。在实践中,“特区-沿海-沿江-沿边”开放实践已经获得相当的经验成果,但远未发展成熟。探索中国特色市场经济与纯粹西方经济学体系下的经济发展理论存在根本性差异,正是这种异质性的存在,以特区试验为代表的渐进式发展路径也将具有更大的实践价值,这就需要在新的发展场景中,重新审视各地面临的发展机遇和资源禀赋,率先试验,展开差异化竞争与协同创新,一方面抢占新形势下的发展高地,另一方面由点到面,形成沿海、沿江、沿边的开放发展体系,实现非均衡发展战略的动态演变,从而持续为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市场道路提供引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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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薛 华】
中国渐进式的发展道路一定程度上强化了区域间的非均衡发展格局,持续扩大的区域分化和收入差距日益成为威胁中国可持续发展的重要因素。但是,简单否定非均衡发展方式并不可取。基于对深圳特区的实验,结果表明:非均衡发展并非中国渐进式道路的必然结果。相反,作为一种发展策略,非均衡发展是现实环境约束下经济起飞的首要原因。随着经济发展到一定高度,非均衡发展造成的区域分化并不会自然消除,而是会逐渐成为经济持续发展的阻碍因素。持续的经济发展和共同富裕需要在中国整体道路的进程中实现非均衡发展战略的动态调整和演变,最终形成一种渐进的、相互继起的地缘发展格局。现实实践中,中国“特区-沿海-沿江-沿边”开放发展构成了一个循序渐进逐次发展的探索过程,不断充实和完善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的战略体系。
F015
A
1004-518X(2017)10-0066-12
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新常态下我国经济持续增长与政府扩张的内在机理研究”(15CJL013)
姬 超,香港城市大学公共政策学系博士后,香江学者。(香港 9990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