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非洲须做卧底
2017-11-29黄泓翔
黄泓翔
我小时候非常喜欢动物,一直很向往非洲的大草原、南美的亚马孙雨林等。只是小时候觉得这些地方离自己的生活太遥远,遥不可及。
2011年,我从复旦大学新闻学院本科毕业,去了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学国际关系。到了哥大后,我惊讶地发现:曾经我觉得遥不可及的非洲、南美洲这些地方,我身边的同学基本上都去过,而且他们去过不止一个国家,还不只是去旅游。
他们在这些国家做了许多很有意思、很有意义的项目,以至于无论是上课还是下课,我整天都听到同学们在讲“我在肯尼亚的时候”“我在莫桑比克的时候”“我在海地的时候”等类似的话题。
而这种时候,跟我绝大部分中国同学一样,我都是懵的,不知道该如何加入他们的对话,因为对他们所说的东西我一无所知。
因为发现了其实非洲和南美洲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遥远,而且我很希望像那些外国朋友一样,也能够看到那么广阔的世界,有那么多有意思的经历,所以我很想去这样的地方看看。
我找啊找,找各种机会
2011年,第一个寒假之前,我刚好找到了这样一个机会,去了厄瓜多尔。厄瓜多尔的经历对我来说,就像是人生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我不仅去了梦寐以求的亚马孙雨林所在的国家,见到了食人鱼等各种各样神奇的生物,更重要的是,我觉得我看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世界现象——用我一个朋友的话说,我们中国人虽然走出去了,但没有走进去。中国人在当地的融入程度其实非常低,环境问题、劳工问题、社区问题、沟通问题,所有这些都阻碍着中国人在那边与当地人的共同可持续发展。我对这样一个话题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于是接下来每一个假期,我都往南美洲跑。为什么那会儿没有往非洲跑呢?因为从美国飞南美洲便宜一些。
2013年,我从哥大毕业。那个时候,我决定去另一片我一直向往但还没有机会到达的大陆——非洲。于是我找啊找,找各种机会,最后找到了这样一个项目:2013年年底,南非的金山大学在招募中国记者,去非洲做象牙、犀牛角贸易的调查报道。我申请了。我原来在南美洲的经历为我加分不少,我被录取了。
其实那个时候我也非常不理解:非洲这些野生动物保护的问题,为什么要特地招中国记者过去做调查报道呢?但是到了那边,我就明白了——当你走进非洲这些卖象牙的市场,可能根本看不出来这里在干什么,因为那些“货”其实平时都装在箱子里面,不会公开售卖。但是就如同当今世界各地的旅游景点的商贩一样,当他们看到中国人过去,就会非常热情、两眼放光,简直就像看到了移动的钱包向他们走来。
在这里,我逐渐了解到大象保护和象牙贸易的内容。比如,象牙有1/3是長在大象的脸里面的,所以一般来说,盗猎者为了获得象牙,要把大象的脸给削掉。再比如,非洲象的牙本来是非常长非常大的,但是如果你今天去非洲,看到的大象的牙通常不会很长很大。为什么?大家都知道,象牙越大就越值钱,于是长期以来,盗猎者会优先猎杀牙更大更长的象,而它们的基因就这样渐渐损失了,牙长得再也没有以前那么大了。随着猎杀的持续,大象们的牙只会越来越小。
真的冒着生命危险去草丛里射杀这些大象的,往往是非洲当地人。他们杀一头大象,可能只能赚200美元到300美元。但在市场上,1公斤象牙可以卖到几千美元,而一根普通的象牙就能达到一二十公斤。
我以记者的身份在那里做了一些调查,在媒体上发表了一些相关的调查报道。在那之后,有一些从事国际野生动物保护的朋友找到了我。第一个来找我的是奥菲尔。他看上去有点像走私犯,其实是挺正面的一个人物。他是以色列人,曾在以色列当兵。后来去非洲做丛林探险,遇到了一只被走私的黑猩猩。他把这只黑猩猩解救了出来,给它起了一个名字,叫Hope(希望)。也就是因为这件事,他开始对动物保护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希望能够帮助这些动物。
他们做的事情就是通过各种各样的卧底调查员跟走私犯接触,让这些走私犯带着象牙和犀牛角过来见他的交易对象。在那个时候,警察就会出现,逮捕走私犯。因为奥菲尔,我也有机会参与了这样的一些行动。
看着那瓶辣椒喷雾,我的内心有点崩溃
2014年年初,奥菲尔他们盯上了乌干达的一个走私犯“大哥”。他们知道这是一个参与了多次国际犯罪的走私犯,所以很想抓住他。
他们派了一个在非洲当卧底的调查人员去跟他接触,假称是在帮亚洲商人采购象牙。但是这个走私犯非常狡猾,并不相信这个非洲人。这个时候,奥菲尔找到了我。他跟我说:“你知道吗,只要他听到你那带着浓重亚洲口音的英语,他一定会放下他的警惕。”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夸我,于是我就去了乌干达,帮他做这样一个卧底调查。
到了乌干达后,第一件事情就是给这个走私犯打电话,摆出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因为我扮演的是一个大走私犯。我跟他打电话,说:“我现在派兄弟过去,你赶快让他看货啊!还有几十个人等着跟我们做买卖呢,你想不想做这个生意了?如果想,就别说那么多废话,赶快带他去看货!”大概我演得还可以,对方对我们的信任度已经提高了很多,然后他就和我们当地的卧底人员进行了一些基本接触。但是这还不足以让他真的放心。所以后来我又到了乌干达的一个购物中心,去跟这个人吃饭,跟他直接面谈。
去见他的时候其实我们做了很多准备,奥菲尔也给我分享了很多调查经验。比方说,到了现场我要表现得比他还紧张。我站在那里东张西望,生怕有警察出现。话没说几句我就开始质问他:“我凭什么相信你不是当卧底调查的呀?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骗我而是真的想要做这个生意呢?”
奥菲尔跟我说:“如果你不想被人怀疑,就要先怀疑对方。”他看到我表现得特别紧张,就越来越放松,然后开始不断地安慰我。他笑得很开心地说:“哥们儿,你不用这么害怕。我们做这个很多年了,你放心,一切都没有问题的。”
后来我们约了一天,各自开着一辆车,我带着钱,他带着象牙、犀牛角,到一个小巷口去交易。其实那个时候我还挺紧张的,因为你不知道当警察出现的时候这个人会干什么,而这个时候,你是离他最近的一个活物,你不知道他会不会拿出一把枪向你开火。
奥菲尔看出我很紧张,于是很郑重地给了我一瓶辣椒喷雾。我当时看着那瓶辣椒喷雾,内心有点崩溃:他如果朝我开枪,我拿出这瓶东西喷他应该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
但是非常幸运,这个人太相信我了,以至于警察出现的时候他完全傻掉了。他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保持着傻掉的表情就被抓了。
还挺幸运的,在后来做的多次调查里面,我都没有遇到过那种真的有生命危险的时候。
特意要求导演,不要给我的脸上打马赛克
当时跟奥菲尔做调查的时候,正好遇到一个奥地利的纪录片导演,他在拍一部关于象牙贸易的片子,当时正在拍奥菲尔。通过奥菲尔的介绍,他也开始拍摄我。导演最开始拍我的时候,其实是准备给我打马赛克的。因为对于调查人员来说,打马赛克能够保证人身安全。但是我跟导演说:“你既然要拍,咱们就别打马赛克。”为什么?因为我觉得,看到我的脸,对西方人来说,他们会发现其实中国人在一起参与野生动物保护。而对于很多中国人来说,他们也会发现,你看,这个中国人能去做这些,我们也可以。野生动物保护这件事情,中国人也可以参与,它离我们没有那么遥远。
很显然,影片出来之后我不可能再去做调查,但我还有更多的事可以做。就像之前说到的,从这个世界的环境角度来看,我们中国人虽然“走出去”了,但没有“走进去”。比方说我去参加很多国际野生动物保护活动,在会场里你看不到一个中国人。而另一方面,我们中国人其实很多时候对野生动物保护搞不太清楚,不知道这些人是干吗的,他们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这是一种隔阂,所以当时我有了這样一个想法:我觉得比起利用中国人的身份去做一些调查,利用中国人的身份去消除沟通中的隔阂可能会更有意义。
于是,我们在2014年开始了一些尝试。我们成立了一个组织,叫“中南屋”。“中”是中国的意思,“南”是外交学上发展中国家的意思,“屋”就是双方之间对话沟通的空间。我们做的主要的事情,就是把中国的年轻人送到非洲去,让他们参与到一些关于中国人融入当地的事情里面。
比如,我们会组织中国人参与剪盗猎者设立的铁丝网,然后去救助一些受伤动物的活动。我们还在当地跟大使馆、野生动物保护组织一起去做公益徒步等类型的事情,能够更好地宣传野生动物保护的话题。其实这些活动在非洲已经举办了不知道多少年,只是在我们之前,从来没有中国人参与这样的活动,尽管有100万中国人生活在非洲。
我们有一个项目是比较经典的案例。
在肯尼亚的东部有肯尼亚最大的国家公园,东、西察沃国家公园。每年,大象都会在这两个国家公园之间迁徙,它们迁徙的时候,会路过很多当地人居住的村庄。
大象看到这些村庄里面有玉米等各种各样的食物,当然觉得这是上帝给它们吃的,所以就过去吃了,而这些农作物对于那些村民来说其实非常重要。为此,村民会在农田挖沟,让大象不要进农田。但是大象很聪明,它们会把树枝搬过来把沟给填平,再慢悠悠地走过去继续吃农作物。人们也会立一些稻草人,但是大象看到这些“人”一两天都不动,就知道它们绝对是假人。
那我们能做什么呢?我们从中国筹集一些资金,带着中国的青年人到那边去,帮当地人安装一种太阳能灯的围栏。这个东西的科技原理也很简单,就是在农田旁边围一圈围栏,围栏上安装了太阳能灯。白天充电,晚上这些灯就会一闪一闪。而大象看到这些闪烁的灯光就会觉得有人在活动,它们往往就不敢靠近。
我们还会带这些中国青年去跟当地的村民沟通。去了之后发现,这里的村民做的一些篮子挺漂亮的,我们就尝试着帮他们把这些篮子卖到中国。这样就可以给这些村民带来一些经济收入,减少他们从事盗猎活动的可能性。
我们做的这些项目,从规模上来说其实很小。事实上,我们从成立到现在也就两三年,到现在为止全职人员也就4个。我们做的活动,每次可能都只有十几个人,最多100多人。然而让我们骄傲的是,我们做的很多项目,其实实现了从0到1的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