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上“公主病”母亲
2017-11-28耶雅亿
耶雅亿?
对有些亲人,你想让他们不受苦,就必须加大投资。但你无论投入多少钱和精力,也无法弥足他们根本不存在的能力。那么,你投入的巨额资本,最终会被这些人吃光耗净。
作出来的“命比纸薄”
在我的童年20世纪80年代,还没有“作女”“公主病”等形容词。1987年版电视剧《红楼梦》火遍大街小巷的时候,母亲常说自己红颜薄命,是屏幕上的那个林黛玉。
其实,在小县城里,母亲家境殷实,有5个哥哥,她是从小在万千宠爱中长大的。母亲有唯我独尊的“自怜病”。她跟我父亲结婚之后,特别爱挑剔,非常不快乐。
我上初中的时候,母亲和“荣归故里”的旧恋人旧情复燃,奔到了广州结婚,并生下我弟弟。
一年后,父亲经人介绍娶了我的继母阿姨。她是个乡下人,没有姿色也没有文化。但这个会过日子的朴实女人,总是把家打理得井井有条。她常说:“你妈在大广州跟着大老板享福呢,你就跟我吧!有我吃的,你就不会饿着。”
我上高一的时候,母亲回来照顾病危的外婆。隔别两年,我和母亲相处得更别扭了。她总说我土气,说我油腻腻的头发像个叫花子。她还讽刺继母给我买的东西:“衣服像村姑的,书包和鞋子这么俗气。真不知道你爸怎么看上了她。你也越来越像她了,将来怎么嫁得出去呢?”
我实在憋不住就说:“阿姨再土气,也知道疼孩子。”
母亲气得跳起来,一边用指甲掐我,一边骂我是白眼狼。我愤然离家出走,还是继母阿姨满城找,将我领回来。
高考之后,我去上海读大学,找工作,结了婚。在这期间,母亲一直没有露面,都是继母在关心我并为我付出。
我再见到母亲时,是公司派我去广州常住半年的时候。她在一个城中村里租房子住,靠着摆摊卖茶叶蛋为生,身边没有一个知冷知热的男人,也没有真正的朋友。而且,她更年期来得特别早,全没有了年轻时的风采。
我后来才知道,当年她嫁的老公生意失败,欠了一屁股债后玩失踪。她带着读中学的儿子变卖家产,日子一天天暗淡下去。我这个经历家道中落的“弟弟”不学无术,三十多岁还没有正经工作。
想到年轻时的薄情与张狂的母亲,在年老色衰时陆续收获了“果子”,我心里非常难受。她看到我的时候,大哭一场,不停地问我:“我有什么错?为什么男人们都这么对我?生活干吗待我这样?”
尽孝,绝不是仅凭一腔热情
我把母亲接到自己租的房子里,她很高興,要把她城中村的房子退租。
我说:“你的东西很多,不能搬到我这里,况且我没想好要怎么帮你,也不知道咱们住在一起是否合适。”
果然,我的担忧是有道理的。母亲经过这些年岁月的摧残,总有一种受害者的心态,觉得上到八辈祖宗,下到我的婆家人,个个都欠她。更可怕的是,她还会想着我父亲。经历这么多磨难后,她竟然觉得我父亲对她还有一丝旧情,经常向我打听他的事情。
我劝她:“谁叫你年轻的时候不过安生日子?我爸和阿姨现在恩爱着呢!你若去插一脚,我就不管你了。”
她一点儿不听劝,从我的手机里偷偷抄来电话号码,整天给我父亲打电话,向他表达复合的意愿。
她的做法引发继母的强烈不满,以致继母差点都要跟我“断绝关系”。我父亲颇为纠结,血压也高起来。
这辈子我最爱的人是我父亲。年少的苦难日子,他用无言的父爱给我生活里的乌云镶上了金边。心地善良的他一直劝我要孝敬我那不靠谱的母亲。只是他不知道,缺乏界限感的同情与善意,并不能解决母亲的根本问题。
住得久了,矛盾日益升级。母亲所受的苦难并没有升华为智慧,而是变成了一个无底洞。她变得非常敏感,甚至有了妄想症的倾向——当我手机关机时,她就以为我是出车祸了、遇到色狼了、被流氓抢劫了……当我加班晚归时,母亲的想象力更是无限膨胀起来,甚至满大街找我,找不到就哇哇大哭。
我像领小孩一样牵着她的手回家。她一边攥紧我的手,一边自嘲:“这就是命。你从我肚子里出来,注定我们这辈子就是冤家。男人我都可以离得开,唯有你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的人。”她用充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我,“妞,我只有你了。”
这话让我不寒而栗,我好不容易长大了,竟又被这么轻忽忽地罩进了阴影之下。那阵子,刚好电视剧《欢乐颂2》热播。看着剧中的樊胜美被不通情理的娘家人压榨,我隐约意识到这种命运其实离我并不远。
果然,没多久,我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突然出现,理直气壮地问我借钱。看到他对母亲呼来喝去,毫无尊敬与感恩之心,而母亲竟一味袒护他时,我终于下了决心,要把这段亲人关系的主动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我不能成为亲人不劳而获做寄生虫的“宿主”,必须跟她有智慧、有界限、有独立空间地相处。
所谓善,
是把帮助做得恰到好处
我先稳住弟弟,然后悄悄申请回上海。
在把广州的房子退租后,我给了母亲一笔钱,跟她说:“只能我给你钱,不能你问我要或是借。我没有赡养你儿子的义务,只要他出现,我就会消失。”
母亲以为我是玩笑话,直到她突然打不通我的手机,也找不到我这个人的时候,才明白我给她所立的界限是真实的。
我回上海之后,貌似彻底失联,其实并非对她不闻不问。我拜托广州的同事悄悄关注她,看看她的反应。果然不出所料,她又回到城中村,重新开张卖茶叶蛋。
在我的建议之下,父亲和继母换了手机号码,生活重归平静。至于我同父异母的弟弟,他还是浑浑噩噩地生活着。我的突然“失踪”与母亲的重操旧业大概打消了他“啃姐”的念头,他只能偶尔会跟母亲要钱。母亲好像也明白了——她看到我的事业和婚姻,又对比她儿子的人生,或许意识到自己娇惯和纵容的苦果。
大概在我“失踪”半年之后,同事告诉我,他看到我的弟弟在一家超市做保安。我母亲照旧操劳着茶叶蛋的生意。其实,我很心疼,她年轻时那么潇洒,那么随心所欲,只是她心太高了,高到受不了平庸生活;抑或是太傻了,傻得要老来吃苦、痛到骨髓,才会有所改变……
经过充分沟通,我跟老公商量好等母亲年老后,悄悄接她到上海郊区的养老院住,为她送终。至于我那个弟弟,我们一致认为在他洗心革面之前不能给他一分钱,甚至要装作根本不打算认他。如果他能继续稳定工作,不再不学无术,我们会在他将来结婚和买房的事情上主动伸出援手。
我们并非薄情,只是在这个世界上,仅有亲情和怜悯是远远不够的。现在,我保持距离、貌似冷漠,或许能够让他们在困境之中,慢慢提升自己的生存能力。至少不会像电视剧里的樊胜美那样,让我的小家庭不仅扶不了贫,还会被贫困拖入无底深渊。毕竟,小善近于恶,大善最无情。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