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乳房

宋志仁

1978年7月一天晩上，三弟来家跟我说：“大哥，妈近几天身体非常不好，心闷胸痛，一点劲儿没有，是不是领妈去医院看看。”“妈有病怎不早说呢，明一早我带妈去看病。你们早点吃饭。”

次日一早，我带着妈妈去了鞍钢铁西医院。周医生检査后说：“你妈的一切症状都由乳房上长的肿块引起的。肿块有鸡蛋大，是两个，都长在左侧乳房上。需住院治疗。” 办好了住院手续。病房护士长说：“各房间正在刷油，过半个月再来。” 我说：“不行啊，我妈的病等不了呀。”“不等也没办法呀。” 我到各房间看了，确实在刷油，住院病人集中在几个没刷油的房间，没有空床，只好回家等。想想，怨我对母亲关心不够。两年前，母亲对我说她前胸乳房上长了小豆粒大的一个东西。我曾带母亲到市中心医院，肖医生看后说：“这个位置不好，需手术。”母亲不同意，我也没有勉强母亲做手术，只是给她开了一些药回家服用。

半个月后，母亲住院了。病床卢医生说：“你母亲的病，无法断定是恶性还是良性的，经与主任研究需要取样切片化验。” 我问：“卢医生，我妈的病治疗方案能向家属说说吗？” 卢医生说：“是这样的，先把肿瘤切除。如果化验结果是良性的，刀口愈合后就可以出院了。如果化验结果是恶性的，就需要二次手术，把整个乳房及淋巴等周边组织都要切除，可能还要植皮。”

母亲住院后，亲戚、朋友、邻居都来看过。母亲为人非常好，别人有求必到，而且尽最大能耐去帮助人家。有一年春节到了，家家都忙，咱家也忙，邻居韩家小孩的棉衣要母亲帮忙做，春节穿，母亲用一个整天半个晚上做完了，可自家过春节的活耽搁了。母亲住院大家破费，有给母亲买奶粉的，有买红色的山楂罐头、黄色的桃罐头的，有买绿皮红瓤西瓜的。母亲对家人更体贴，对我的祖母、曾祖母都十分孝敬；三年困难时口粮不够吃，副食更缺，母亲自己省吃，腿都浮肿了，把省下的留给父亲和我们。

化验结果出来了，是单细胞乳房癌。听到这个消息，全家人都慌神了，如同五雷轰顶。卢医生说：“下步就做乳房切除手术，你们做好准备。” 母亲对大家说：“你们不用担心，我没事。石主任说‘手术以后，经过化疗、烤电，能活过三年，就可能活过五年，活过五年以后就没事了。主任都这么说了，你们还担心什么。” 我说：“妈，话虽这么说，可这不是一般的病。你心里没有负担就好。” 母亲说：“没事的，听石主任讲，现在的医疗技术比建国初期强多了。现在医疗条件这么好，我要活到80岁。”

从手术室出来，母亲躺在医院里常见的平板活动病床上，身上盖着白色的被单，身下铺着白色的病人用被，母亲的脸色白，一动不动地躺着，护士推着。出了手术室的门，护士喊：“谁是家属？请帮助把病人送回病房。” 弟弟妹妹及亲属们一拥而上，簇着送母亲回病房。石主任和卢医生走出手术室对我说：“手术很顺利也很成功。按照你的要求没有植皮，但是，左胳膊活动会受限，如洗脸、梳头等。过几天开始化疗，会很遭罪，要有思想准备。” 我问：“左胳膊活动受限会好吗？” 石主任說：“经过锻炼会有所好转，但是恢复正常很难，而且会很痛，时间会很长。”

八月的天气，立秋虽过，还是很热。病房共四个病人，那时条件差，房间没有空调，连电扇也没有。病房管理很严，家属不能留在房间，只有送饭时可以进来。母亲手术才准家属进来，病人安顿好就得离开。我揭开母亲身上的白被単，母亲的左乳房不复存在，上面用纱布缠着，平平的。麻醉没过劲，母亲没有醒。护士说：“大家出去吧，有事我会到外面喊你们。”

化疗放疗，至今仍是治疗癌症的重要手段。母亲乳房癌也不例外。化疗的反应在每个病人身上是不一样的，有的反应较轻，有的较重，母亲是较重的那种。起初母亲没有反应，可没几天，开始恶心、呕吐，吃什么吐什么，胃里不能存东西。看到这情况，心里好难受，假如能替代，真想替母亲去遭这个罪。好在母亲很坚强。母亲说：“罪是人遭的，旧社会没吃的，饿得打晃，那日子也熬过来了。新社会条件这么好，还有什么难熬不过去。” 母亲克服困难的决心令我敬佩。

当时，放疗设备没有现在先进，全市只鞍钢铁东总院有一台钴六十，而且需情况严重者才能烤电。这次我不能再懈怠了，必须求人帮忙。我同亊丁庆祥爱人在鞍钢铁东总院是个医生，她帮忙后才烤电。烤电很辛苦，一个星期要做5次，一年后两天一次。交通很不方便，要换乘公交才能到。刮风下雨，暴风骤雪，母亲无一日不去。烤电，母亲前胸的皮肤都烤煳了。母亲中等身材，不胖不瘦，走起路来很稳健。母亲年轻时是个标致的满族姑娘，我记忆中的母亲很漂亮。两年后，我看过母亲恢复健康后的乳房，右侧乳房还是高高的、鼓鼓的，左胸已是平坦的一块地，透过纸一样薄的皮肤，露出一根一根的胸骨和肋骨，就像搓衣板。我伤感起来，唉！ 怎会这样呢？

母亲的生命力很强。虽然经历这么严重的病的折磨，她顽强，她抗争，她忍受，战胜了病魔，左胳膊活动恢复正常，实现了她活80岁的愿望。

2013年农历正月二十一日早9时吃过早饭，她坐在椅子上与世长辞，享年97岁。endprint